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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姐姐,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的姐姐清纯靓丽,尽管她和当时那些农村女孩一样穿着朴素的衣衫,给人的感觉却是清水芙蓉一般。姐姐打动我的是她明眸善睐时流露出的几分傲气,很有我心目中的大家闺秀的感觉。
姐姐和我同在一所学校读书。学校坐落在我的村子里,学校的学生来自周围的三里五村,姐姐的村子算是比较远的。在那诺大的校园里,气质脱俗的姐姐身边总聚拢着几个女孩子,她们有的是姐姐的同学,有的是她同村的人,她们的簇拥更凸显了姐姐给人的鹤立鸡群的感觉。姐姐的两个弟弟也是当时校园里数的着的帅哥。对姐姐的仰慕之情使我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她。心高气傲的我从心底里盼望着能认识姐姐。
我无意中得知,常去我家串门的刘大爷是姐姐的爹。姐姐的爹在管区里管着几个村的信贷工作,姐姐的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姐姐的家庭在那个拥有近千口人的村子里,是数得着的好人家。巧的是,姐姐的爹、娘与我当时在村里任村支书的母亲都是好朋友。
姐姐初二那年,因为嗓音条件好,被县吕剧团相中,那是一个可以改变姐姐命运的机会,如果进了吕剧团,姐姐的户口问题可以得到解决,在那个年代,那是一件大事。不幸的是,彼时姐姐的母亲正罹患了严重的癌症。考虑到奶奶年纪大,爹爹需要上班,弟弟们还小,为了照顾母亲,姐姐放弃了去吕剧团的机会。初中毕业后,她辍学回家。一边起早贪黑地侍弄着家里的几亩地,一边尽心竭力地照顾母亲。几年的时间过去,姐姐最终没能从病魔手里把母亲夺回来。送走母亲,奶奶又患重病,姐姐责无旁贷地开始照顾奶奶。在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中,姐姐又送走了奶奶。
感念我的母亲帮助过姐姐病中的母亲,姐姐的奶奶在姐姐的母亲去世后把姐姐的弟弟托付给了我的母亲,姐姐的弟弟从此成了我母亲的干儿---我的干弟弟。姐姐的弟弟在他母亲去世后,患上了一种很奇怪的头疼病,动辄疼的要死要活的样子,母亲费心帮他找大夫,医好了他的头疼病。干弟弟高中毕业时以高分考取了省重点财经院校。在他上学期间,考虑到他母亲生前治病花了不少钱,他爹一人拉扯一大家子不容易,母亲力所能及地给予了一定的经济支持。姐姐的弟弟大学毕业后远走他乡,逢年过节一定会带着妻儿来看望我的母亲。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给予他的帮助。
干弟弟告诉我,姐姐当年为了照顾卧病在床的奶奶拒绝了城里一个工人家庭的孩子,奶奶去世后,姐姐嫁给了邻村顶替父亲当了工人的姐夫。婚后,姐姐在家种地,姐夫在外挣工资,小日子过的也算殷实。
某年的某天,母亲告诉我,姐姐随丈夫一起搬到了我们居住的城市。
慢慢地,我发现,母亲和姐姐之间的交流竟比我们频繁了很多。后来,我竟是常常在母亲家见到姐姐和姐夫了。每次见到姐姐,姐姐都是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姐夫也是一副闲不住的样子。
2000年左右,改革开放的大潮冲垮了姐夫所在的那家曾让很多人羡慕的企业,姐夫下岗了。姐姐的儿子高中毕业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我心中清高了很多年的姐姐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在这个她陌生的城市的一个角落摆起地摊卖衣服。
我的如花似玉的姐姐被生活打造成了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妇人。处于生活底层的姐姐依然激情满怀,最重要的,姐姐依然倔强。
那年夏天,母亲不幸被病魔击倒。在母亲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姐姐放下手中的生意赶了过来,一日三餐伺候母亲吃喝,还帮母亲拆洗弄脏的垫褥。姐姐常常从自家门前的市场给母亲买菜,却从不要母亲的钱,也从不在母亲家吃饭。母亲为了补偿她,悄悄塞给她儿子一张购物卡,姐姐第二天去母亲家的时候,又把卡退了回来。
母亲和我家的三个孩子都对姐姐做的饭菜赞不绝口,我的弟妹常常感叹姐姐干净利落。弟妹好几次像是自言自语地问:“姐姐长的那么好,活也干的好,为什么命不好?”
母亲和我们商量:“你们不是一直想给我找保姆吗?留下你们的姐姐吧。”我们当然乐意。
可是,姐姐却不同意,她说伺候母亲是应该的,她绝不接受我们给她的工资。
母亲生病的一个多月里,姐姐像侍奉自己的亲娘一样默默地奉着。
母亲病好之后,姐姐才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总算老天有眼,给了我一个回报姐姐的机会:2010年冬天,我利用工作之便把姐姐安置到了我当时所在的那家外资超市。
开业之初,四十好几的姐姐像年轻人一样任劳任怨地上班、加班。母亲心疼姐姐,让我帮姐姐调换个轻快点的工作,姐姐却说她喜欢那么做。我忙着后勤工作,姐姐在卖场里忙碌,我们竟是很少见面。
那天,处理完公务,习惯性地张望对面的员工餐厅,我看到了姐姐,碰巧姐姐也看到了我,姐姐很高兴地站了起来,用手势询问我是否吃过饭,我摇了摇头。姐姐很麻利地把自己带来的饭分了一半给我。
第二天,姐姐竟专门为我带来了饭菜,嘱咐我到吃饭时找她。
不巧的是,那天晚上单位有应酬。那晚,守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肴,我心中回味的是姐姐给我做饭时的心情和姐姐做的饭菜的味道。
后来,我和姐姐先后离开了那家超市。姐姐又去摆起了地摊。由于姐姐勤快和实在,姐姐衣服卖的很好,每月大约能赚到四千元左右了。姐夫和他们的儿子也找到了比较稳定的工作。姐姐一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四年前,干弟弟的女儿去外地读书。为了照顾侄女,姐姐毅然撇下丈夫和儿子,陪侄女去了外地,直到侄女去年考上大学才回来。
干弟弟现在身居要职,姐姐却是身兼数职:帮干弟弟打理着家;给人家做着保姆;伺候因脑栓瘫痪在床的爹。
猴年的初三,姐姐从外地赶来给母亲拜年。母亲问起她的近况,姐姐侃侃而谈:她骄傲她弟弟的事业发展的那么好;她感恩雇主对她很大方;她开心爹爹在她的照顾下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她走后,母亲心疼地说,你姐姐是他们那个家庭的大功臣,她为那个家付出的太多了。
年过半百的姐姐风韵犹存。当年那个看起来那么骄傲的姐姐,经过大半生风风雨雨的洗礼,依然骄傲,这种骄傲是骨子里渗出来的,与贫富无关,与贵贱无关,与世俗的东西无关。
多年前我仰慕姐姐,现在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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