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我穿梭于花店的花丛中时,蓦然看到一束散落在角落里的绢花。与花器中那些形象逼真、鲜艳亮丽的绢花相比,那小小的绢花是那么的不起眼,那不起眼的绢花却以其独有的韵味一下打动了我。我走过去,拿起花,久久地端详着,似曾熟悉的花朵让我忆起了我记忆深处的一个人---哑巴大爷。
哑巴大爷身材魁梧,眉清目秀,见了谁都会先开口一笑,然后用手势和人打招呼,不论男女老幼,不论你热情还是冷漠。哑巴大爷人很勤快,我常常见他扛着锄头或铁锨出现在劳动的人群中;他的衣服常常是补丁摞补丁,却浆洗的干干净净。
哑巴大爷和三个哥哥一起住在一个破落的四合院里。那四合院在我去四奶奶家的必经之路上,我每天往返好几次,只见大门深闭,很少有人出入。四合院门前有棵很大的枣树,每到枣子成熟的时候,我会爬到树上去摘枣子吃,这时我最怕哑巴大爷出现。哑巴大爷看到我爬上树,便会着急地跑过来,一边做着手势,一边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大爷是担心我从树上摔下来?那时的我感觉大爷有点愣。在我幼小的心里,哑巴大爷是可怕的。
我第一次进那个院子是某年的除夕。那时,每年除夕,母亲都会吩咐我和两个弟弟抬上两棵白菜,一罐头瓶食油,几瓢面去走访孤寡老人,被走访的人里,就有哑巴大爷一家。哑巴大爷兄弟四个,个个长的不赖,因为家穷,只有大哥娶了媳妇,大哥娶媳妇的时候,早已错过了生育的年纪,也没有留下后代。记得当时我和弟弟踏进那个门槛,住在南屋和北屋的人同时有了动静,我怯怯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住在南屋的大娘率先开了门,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那个黑咕隆咚的屋里,除了锅灶,徒有四壁。我把东西放下,逃一样离开。奶奶说,比起那三个兄弟,大哥过的算是好的。我不知道,我们抬去的那点年货是弟兄四个一起分享还是大哥大嫂单独吃?
喜欢孩子的哑巴大爷没有钱买年货,却每年都记得到五里之外的集上买回一些女孩子过年头上戴的蜡纸纸花。穿上新衣,头戴纸花,是那个年代女孩子过年最盼望的事情。不知这些小女孩是怎样得到了哑巴大爷买回纸花的消息,许是多年一直如此吧,除夕的晚上,她们会不约而同地聚拢到大爷的门前,等着大爷给她们分花。领到纸花的小女孩会在春节这天高高兴兴地把纸花戴在头上。戴了头花的小姑娘,像花蝴蝶一样穿梭于村庄的大街小巷,那些活泼可爱的花蝴蝶温暖了那个有些贫穷的村庄,扮靓了那个有些寂寞的节日。
我自小清高。尽管我也喜欢纸花,我却从没去要过。那次,当小伙伴们在那里伸着手要纸花的时候,手捧绢花的大爷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了远处的我,他急忙地冲我招手,我一扭头远远地跑开了。
多少年了,每当想起哑巴大爷,我就会想起那天大爷向我招手时那满脸期待的表情,大爷多么希望我像别的女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接受他新年的祝福,我却不知好歹,让大爷失望了。 多少年了,每当想起大爷失望的表情,我就会深深的自责:在那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食不果腹的大爷能从牙缝里省出钱为孩子们买礼物已属难得,我却近乎残忍地拒绝了老人的礼物和祝福,深深伤了那可怜老人的仁爱之心。
离开故乡后,很多年的时间,每当老家来人,我一定会关切地问起大爷的情况。每当老家来人,母亲都会给村里几个孤寡老人捎点钱物回去,包括哑巴大爷。前几年,老家人告诉母亲,随着政策好转,大爷享受了低保,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前年,我和两个弟弟回老家给爸爸扫墓,很意外地,我见到了哑巴大爷,近二十年过去,大爷成了真正的老人,但精神状态很好。看到我们,大爷露出了我曾经熟悉的笑容。我试着走近大爷,大爷很平和地看着我,好像我们一直是邻居一样。
又是两年过去了,我不知大爷还在不在?
哑巴大爷一辈子没儿没女,却因为几枝纸花一直活在我的牵挂中,一生贫困的哑巴大爷,给予我的是儿时故乡最温暖的回忆。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