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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店:黄丰年
过 年 童 趣
每年过年聚会时,往往皆谈时下年味越来越淡,甚至说除了节后至亲挚友相聚之外,别的与过去已大相径庭,吾为之同感。尤其是与我童年时比,才过了半个世纪,民风乡俗变化之大,人与人的感情日渐淡漠,世风日下,心里感到很茫然。原因多多,这里不再探根求源,只是将童年过年时的童真趣事略举几例,以怀念童年时代的童趣真情,年味人情。
盼 过 年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女人们都起早贪黑置办过年用的东西,诸如给孩子做衣服,磨面粉,碾小米,备糕面等等;男人们要赶集购白菜、萝卜等菜蔬。因为那时交通既不方便,又加之雪多雪大,时常一场雪下来,就阻断交通十天半个月,人们下步走也很难,因之各家的年货要提前办。
那时最高兴的是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孩子,那是天天盼过年,不是从小年开始,而是从进腊月就开始,甚至进入冬天就开始。
有时扳着指头数数,好像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因为过年就可以穿新衣服,放鞭炮;吃好东西;给老人拜年、磕头有压岁钱等等。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生活,但抑制不住我们这些孩童盼年的情趣。
放 鞭 炮
那时的鞭炮大人很少放,不像现在各式各样的鞭炮烟花品种之多。那时没有包装精美、大盘大条的鞭炮,都是民间自己擀制的小“白席包”。最大的叫“大礼花”,最小的叫“火鞭”。一般每盘十几个,最多的也就是三十多个。从年前的几天就央大人给买爆仗(鞭炮),大人为了孩子过年,也就应付一下给买两小盘。虽是小盘,比起现在,那时的价格确实不菲。每小盘至少也得两三毛钱,而那时一个工日才五、六毛钱,一斤猪肉才五毛钱,所以大人是不轻易给买的。至年关,为了使孩子高兴,才无可奈何地买上一两包,最多三四包。这些还不是给我自己而是包括弟弟的,父亲还要给近亲的侄子留下一两包。有时没办法了,只好把几包拆开分解,每人分几个,也就算表达心意了。
父亲分给我们几个,大爷、叔叔再分给我们几个,我就把它积攒起来,每天都数数,唯恐弟弟“偷去”,所以各人保管好各人的。有时放在抽屉洞深处,有时放在盒子里撮到高一点的地方。至于妹妹们,父亲就给她们买几把“滴滴金”,每把也就是十几根,她们也不嫌少,而把它视为珍宝。
到了除夕,各人把积攒的鞭炮数好,最多的也就是三四十个。唯恐不响,就放在热炕头上,或者炉台安全的地方熥(tēng)。那时,除夕没有放鞭炮的,都是在大年初一的黎明开始放。那时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只是有个小喇叭,还是定时播音。五十年代末,连个喇叭也没有。我们这些盼年盼到极致的孩子们,唯恐第二天大人不喊我们,就把所谓的“新衣”(其实是翻拆的)放在被子上或者身边,早早地睡下。睡梦中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才知已是大年初一。就慌里慌张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有时脸也不洗,就急忙取出鞭炮,装到口袋里,点上一支香到院子里或者到邻院的叔叔、大爷家去放,顺便叫醒还没起床的哥哥、弟弟们。黎明的天幕上,星星密密麻麻,冷气嗖嗖,但挡不住我们这些孩子们放鞭炮的情趣。我们把鞭炮放到磨眼里,放到反扣的盆下,放到沙土里,总之怎么能弄出个花样就怎么弄。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出来放鞭炮,声音清脆响亮,响彻夜空。“子弹”不多怎办,只得一个一个拉长时间放。若谁家放了一串声响简短的鞭炮,就引起了我们的羡慕并很快到他家捡拾“哑巴弹”,回来“放忽”(掰开点燃里面的灰药),各人不时摸摸羞涩扁癟的口袋。“子弹”越来越少,不少孩子们就用其他方式代替炮仗迷惑“敌人”。有的自制“洋火枪”,即用一根小车轮子上戴帽子的辐条,弯成梨形,把火柴头放在帽子里,另一端插进去,用力一摔“砰”的一声响了,并且闪着火光,我们便高兴地拍起手来。还有的冒险找了一根带帽子的铁螺丝,央大人找来一小点“粘炸药”,用手抹下绿豆粒大小的炸药,抿到螺丝杆上,转上帽子,找到一块石头,用力一摔,“咚”的一声巨响,火光闪耀,一股硝烟味钻到鼻孔里,并且感到很香,还用力闻闻。虽然过了鞭炮瘾,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危险的。
鞭炮不多,得细水长流,除了替代品之外,总得留下几个到天明了炫耀一下。以至那时到谁家,家里的爆仗皮最多,就说明谁家有朝气,有福气,有运气……
吃 饺 子
过年吃水饺(当地俗称包子)是不可少的。那时一年也吃不上几次水饺,大都是节令。老百姓有句俗语说:“活人盼过年,死人盼过节”。水饺除了吃的次数很少之外,再就质量差。吃一次水饺,大都是分成白面与黑面两种,还要有面叶。白面水饺大年初一早晨全家人都吃,不像现在全家人吃丰盛的年夜饭。除夕是不吃的,与平时一样吃囫囵谷煎饼、地瓜与玉米面窝头,喝的是瓜干糊糊。水饺馅也不像现在品种繁多,什么“三鲜”,什么“鱼肉”,什么“海味”等,那时就是清一色的白萝卜,或者是胡萝卜。肉也放得很少,还大都是白油(猪膘油)。因为那时过年割上点“腰弯”(猪身上脂肪多的部分)肉是很高兴的事。因为腰弯的油多,那时瘦肉不受欢迎,所以相对便宜。将一点肥肉掺进萝卜馅里再剁成馅,包成水饺,这就是那时过年的主要食品。
除夕晚上,大人们在睡觉前包好水饺,整整齐齐地放到“盖垫”上,纵放的一排排俨然受阅的仪仗队;圆排的好似一圈圈的“八阵图”。博山水饺的包法在全国独一无二。它是擀大皮,折叠后再切成梯形状的饺子皮,放到手里,小头朝前,大头朝后,再放上馅子,轻轻地向后卷起捏住,一个美观而又规整的“元宝”就成了。放到盖垫上、盘子里,犹如银光闪闪的元宝,看着心里就亮堂了,全家人又吃上包子了。
大年初一像我们这些小孩们都早出去放鞭炮,大人们一早就抱来准备好的豆秸(豆秸火旺烟小灰少)烧锅下水饺。水饺下好了,不是先给大人孩子“解馋”,而是先放到小碗里,恭恭敬敬地摆好,放到祖先、财神、福神、灶王爷等供桌上,有的三碗,有的四碗,总共要摆一二十碗。点上香,放到香炉里。放上早摊好的火纸,待一炉香燃完后,再磕头祈祷老天爷降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阖家平安,然后才收起冻得邦邦硬的水饺。
天明了,全家人吃着热腾腾的水饺,尽管质量不高,可大人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这顿水饺要保证全家人吃饱,一般都有剩余的。所以大年初一能吃上水饺是天大的幸福,全家人心满意足。有句俗语“大年五更吃饺子,没有外人”就说明了这个意思。我们这些孩子,因为平时不吃水饺,吃了一碗又一腕,有时还数着个数。记得我十岁那年,大年初一一顿竟吃了六十个水饺,现在想起来,一个半壮孩子竟吃一斤水饺,简直是不可思议。因为那时很少吃水饺,又加之肚里的油水少,不像现在肠满腹溢。孩子们吃完后,打着饱嗝,高兴地呼朋引伴地跑出门放鞭炮,向老人拜年,这时父母才开始吃。只有孩子吃饱了,吃好了,他们才感到由衷的幸福。若是计划不周,包得少了,大人只好把上供时撤下的凉水饺热热吃,将就吃饱就可以了。
吃完了水饺,大家就开始相互拜年,问候:“吃的怎么样?”,“吃包子没有?”……可见当时人们把每年过节吃饺子看成一年中的大事。
早 拜 年
吃完了包子,便到本家叔叔大爷家,挨家挨户拜年。那时家家户户都有家亲轴,祖先及本支的近世长辈都位列其上。家亲轴的画面犹如多层的宝塔,上面密密麻麻的祖系及名字,挂在正屋的正堂。从大年三十请祖就挂上,直到“五马日”或者“十六日”才撤下卷起,恭恭敬敬地放好。拜年时到了每家都很虔诚地先在家亲轴前毕恭毕敬的向祖先磕头。一般连磕三个,然后向着这家的长辈问好请安。大都是“×××过年好”之类的吉祥语。这时,直系或关系紧密的长辈,会悄悄地从席底下或者抽屉里将早就换好的零钱,(大都是毛票)拿出一两毛很热情地塞到我们这些后生手里。虽然只是一两毛钱,但也要佯装推让,这一圈下来,婶子大爷给个块儿八毛的,心里美滋滋的。
走 亲 戚
初一拜完年,初二各家都走亲戚。走亲戚一般是先亲后疏。先去外祖父家,然后就到姑家、舅家、姨家,每天走一至两家。
记得我八岁那年,初二我父亲领着我到我姥爷家,向姥爷磕了头,问了好,姥爷从腰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拿出了“三毛钱”塞到我手中,我谢了姥爷,看到外祖父那高兴的神情,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装进口袋里。就这样一年下来,共攒了一元八角钱。有时也与同伴们交流,彼此问各自的压岁钱。有时还拿出一毛钱到街上货郎那里买五块橘子糖(像橘子瓣)分给伙伴们。糖在嘴里是那样的甜,甭提多高兴了。压岁钱虽然攒了一两元,也不是自己随意支出,而是要全部交给父亲。有一年,父亲从我上交的压岁钱中拿出三毛钱给我,让我自由支配。我很高兴,很珍惜,不再买糖,而是步行到八里外的石马一个小书店买了两本小人书(连环画),一本一毛钱,记得一本是《神童》,一本是《舌战群儒》,还剩下了一毛钱,小心地装进口袋里回家。
回家后先自己看完了,了解了大致情节,然后再给小伙伴们看。那时的压岁钱就是这样,既表达了长者对晚辈的亲爱之情,又激励了晚辈快乐成长……
我小时候很愿意走亲戚,不过父亲一般不同意带着我走亲戚。因为大人们在一块吃饭说话,小孩们不随和,甚至干扰,影响大人的吃饭气氛。再者还要到其他亲戚家走走,领着个孩子,亲戚老人好像不表示一下,有点说不过去,表示吧又有点不情愿,会出现困窘难堪的场面。有一次,父亲要去走亲戚,好像是一个远道亲戚,我要跟着他,父亲不同意,我便偷偷地跑到庄头“埋伏”,然后悄悄地跟在他后面,到了半路上父亲才发现我尾随,只好佯装生气说几句,看着生米已做成熟饭,也就顺其自然的让我跟着他去。
那时走亲戚不像现在带着一箱酒或者提着牛奶、饮料、水果之类,那时就用包袱或者箢子,装上十几个馒头,到了亲戚家吃了饭,走时他再给你“返还”,当地称“压回”。一般是留下五六个,再回你一半以上。回家后到第二天再添上几个,再去另家。这样新亲老亲要走七八天。按照亲疏远近,最后走“表”字辈的亲戚。因为那时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甚至还不见面。彼此非常亲热。馒头由于蒸下时间长,又风化,大都“笑口常开”,硬邦邦的像个开了花的棉桃。就这样到了哪家,哪家都非常热情。同样人家也来我们家,一样是“欢天喜地”的馒头。那时虽然物质条件差,经济拮据,但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友情是那样的淳朴与真挚,不像现在这样只是至亲朋友,其他的亲戚都省略了。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不错了,老字辈的亲戚也只是见面寒暄几句,就算是没有忘记还是亲戚。
现在回忆起来,我的儿童少年时期,天天盼过年,年味很浓,人情味很淳朴真挚,彼此之间很热情,见面很亲热。
随着时代的变化,物质条件的改善,生活水平的提高,交通的便利,通信的发达,年味淡了,亲情疏了,原因在哪里呢?谁也说不出,但彼此都有数,不便分析总结。但总之有一条,传统民俗文化受到改革开放的影响和冲击,逐渐淡漠远去,变得人人都有心里说不出的味道。
拉拉杂杂地说这些,一则是向往儿童时期那种美好的记忆。二则憧憬那时人们虽然物质条件不好,生活水平不高,但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乡情、友情是那样的纯真诚挚。三则让现在后生记住我们中华民族的“年文化”,传承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让春节的味儿像水饺、年糕清酒那样醇香,像春天绽放的花朵,那样绚烂多姿,像陈年老酒那样散发出浓浓的香气……
2013年2月24日
黄丰年:山东 淄博职业学院教师。 爱好文学写作,喜欢散文、纪实文学、诗歌创作。系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音乐家协会会员,音乐文学协会会员,在多家报刊媒体发表作品三百七十余篇。专著《金牛山大观》、《绿洲沃土》、《雪落无声》、《金牛山大观》增修版(与丁恩昌先生合作)、《五谷杂粮》、《瑞雪映春》主编或参编多部文史书籍。
邮编:25000 电话:13573334901 2538831922 邮箱huangfnz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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