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得太快,等一等灵魂
弟弟的新楼落成,邀来弟兄及姐夫几个,共同将寄存在人家的旧家具搬回来。我是一介书生,这几十年没干做重体力活,虽近在咫尺,他并没向我吱声,怕我为难。我闻讯后,却不这样想,兄弟做大事,虽出不上大力,人家路远的都来帮衬,我岂能袖手旁观? 跟在他们开来的货车后面,来到寄存家具的道班二楼,那些似曾相识的家具呈现在眼前。都是些木质家具,有好几个大衣橱五屉橱,还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橱。我问弟弟:“怎么有两个大衣橱啊?”“那个矮一点是她陪嫁的,高一点的是我结婚前打的。”弟弟如数家珍。其实,每件家具都饱含着一段温馨的故事,一份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如果追问下去故事更多,要紧的事是搬回东西,我识趣地止住话头。那颜色明显不同的书橱,是我的旧物,陪伴我多年,曾映照过我查阅资料的清影,搬新房时才送给正在读高中的侄子的。我们分头清出橱里的物品后倾倒,一人抬一个角保持平衡,出房门进走廊,东挪西就地下楼梯抬上车子运进新楼房…… 正在他家安装木楼梯的年轻师傅见此情景,说:“新房摆这么陈旧的家具,就如同漂亮的大姑娘套一身土得掉渣的老太太的衣服,真不般配。”弟弟讪笑着说:“这点我也想到了,花那么多钱建成的楼房摆过时的家具,的确不合时宜,我将它们放在出租房内供房客用,总比他们用纸箱泡沫盒装衣服强,它起码能防潮湿好分类。如果他们不领情,就拆掉当柴烧。” 旧家具陆续被搬上楼,差不多占去了每间房的小半。凝视着这些沾满岁月尘埃的旧家具,我一时神思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弟妹初嫁,头披红纱巾被容光焕发的弟弟牵进洞房欢天喜地地拜堂成亲的情景。细看,这些旧家具上至今残留着侄儿用小刀划割的痕迹,贴有睁圆大眼、张开双臂的“旺仔”,一时兴起撬锁脱落的油漆……时间都去了哪儿?转眼之间,儿女长大自己老去的点滴被时光老人在一旁清晰地记录在案,它们虽然默不作声,却彼此心领神会。 这不是绝无仅有的孤例。几年前,学校新建周转房,同事们装修后换上了新桌椅新床和真皮沙发,将旧家具放置在库房或送人,除了主人是旧的之外一色新,我挺纠结的:跟样吧,于心不忍;旧瓶装新酒,不伦不类。干脆搞折衷,留几件结婚用的家具作念想,尤其是老婆陪嫁品能留尽留,见证我不喜新厌旧。踟躇在摆有旧家具的新房里,我只感到温馨亲切:那两边有柜的三屉办公桌,岁数最大,是我读师范时,爷爷特意为我找师傅制作的,虽然笨重却肚大能容,底层不显山露水地塞着我几十年来获得的荣誉证书,每天趴在它上面敲击键盘,风华时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息依稀尚在昨日;墙角那个每面都是整板的樟木箱,原料是丈人特意向山里的朋友央求来的,饱含着慈父爱女的拳拳之心……而新添的家具很快也会变旧,出现审美疲劳。抚摸着我那被时光浸润的旧家具,父辈为制作它辗转奔波的细枝末节犹如涓涓细流在眼前流淌,我似乎一下子恢复到年轻,父母熟悉的身影重现在记忆的影像里。 我常想,家庭建设的更新换代,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如同村庄的老树历经数百年风雨矗立于村头巷角,与村庄融为一体,少了它村庄就少了厚重和历史沧桑感,一代代人寻根问祖、重温旧事就会犹如绕树三匝的鸟雀无枝可依,犹如失重的灵魂飘忽不定寻找不到寄托,犹如池塘里的浮萍任意西东居无定所,找不到精神的皈依。曾听说:一个西方考察队到神秘的原始森林探险考察,请当地土著印第安人做向导。在疾行三天后,土著向导要求队伍停下来休息一天,问其原因时,他说:我们走得太快了,灵魂跟不上来,需要停下来,等一等灵魂。这些年,我们的社会变化太快,我们被裹挟前行,糊里糊涂中丢失了许多不该丢失的东西,有精神的也有物质的,要是多些明白人,秉持中庸之道,在继承中发展,将来自然少些追悔。每年正月拜年,在我的亲戚家看到他那雕刻着“三打祝家庄”等《水浒》故事、古色古香的香几,我都会浮想联翩,庆幸它有个念旧的主人,让它驻足在历史中静看时光从身边流逝且能洁身自好。 我走得不算快,不知还能等几回慢行的灵魂。 ( 秦正泽) 作者信息: 安徽省东至县昭潭镇中心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