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0-14 08:24 编辑
拾掇堰边儿
王光福
1970年代的前几年,我正在村里读小学。那时,我们每年放三次假:一次麦假,一次秋假,一次年假。麦假就是帮着大人割麦子,严格说起来是拾麦子,就是大人割过之后,我们跟着把掉落的细小麦穗捡起来。年假冰天雪地没什么可干,也就是到年底下跟父亲到磁村或者岭子赶个集,买几棵白菜、几根大葱、一小捆海带准备过年。秋假则是帮助大人收获秋庄稼,高粱、玉米、地瓜、萝卜等等。麦假太热,年假太冷,都不是我们喜欢的假日,只有不太冷也不太热的秋假我们最喜欢。 秋假里,收割高粱和玉米,我们只能掰掰玉米穗、抱抱秫秸杆,像砍棒槌秸、刓秫秫头之类的力气活儿和技术活儿我们是干不了也干不好的。至于刨地瓜、萝卜,我们也就是看着有趣刨几镢体会体会过过瘾,多了大人就不让了,因为我们总是把它们刨伤或刨断。这整整一个漫长的假期里,只有一种活儿是在老师的带领下由我们独立完成的,那就是拾掇堰边儿。 我们马棚村在淄川区西南部,是一个典型的山村。四周都是山,抬头就见山,迈腿就爬山。我的家就住在西山顶上,门前有一道长长的石阶路,由数百块山石砌成。这样的一个村庄,是不会有太多宽敞肥沃的土地的,多的是山沟沟里比“老婆腚”大不了多少的洼子地,最多的还是斜坡陡岭上那些长长细细的“屎虫”地。这些屎虫地每年只种一季,虽然产量不高,却也有它的好处,就是堰边长、石头多,可供掀蝎子用,这是破坏性的,先不去说它;现在只讲对它的正面利用,就是种植豆角和蓖麻。 山里的老百姓没有时令蔬菜吃,吃得最多的就是地边儿上这些豆角,从小一直吃到老,老豆角种熬饭也十分好喝。蓖麻是非常好的油料作物,——大概是不好吃吧,所以记忆中好像没见有人家用蓖麻油炒菜,——采摘的蓖麻都由生产队集中起来卖了换钱,是集体一项重要的经济收入。这些豆角和蓖麻为什么非种在堰边儿上不可呢?因为这不是主要作物,不能大面积播种,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可有可无,如果它们不是还有别的用处,就是没有它们也不觉是什么损失。这别的用处,就是固土。堰边儿上的土靠近石头,不能栽种庄稼,闲着又是浪费,农民们最会精打细算,就不近不远一墩一墩间种上豆角和蓖麻。豆角秧子细,每墩可种三四棵,蓖麻植株粗,每墩只种两三棵。豆角和蓖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根系都特别发达,如果谁想拔出一墩来,不但要费很大的力气,还要带出一大块土、挣断许多根。正像柳树多种在河堤上,其最初的作用并不是美化环境,而是利用它特别发达的根系固堤,时间长了,人们也就觉得柳树非种在河边不见其美,柳树与河流遂成了绝配。豆角、蓖麻和堰边儿也是最佳搭配,最初人们将这两种植物种在堰边儿上的时候,可能主要是为了防止水土流失,久而久之,既得固土之益,又享口腹之乐,还有钞票进账,一举而三得,山区瘠薄土地的堰边儿上,也就都有了这样一道不算太美丽却是很实惠的长长风景线。 正是深秋季节,天刚亮就从老土炕上爬起来,舀瓢凉水在洗脸铫里呼噜呼噜搓搓脸,抓过那件带着盐嘎啦的蓝布褂子伸上胳膊,挎上提篮拿上镰就走。从高高的石阶路上跑到大路边,坐在石头上等大家会齐。虽然中午还晒得出油,早晨却实在是有些凉了。但就是不扣扣子,敞着怀、迎着风,很有英雄气概,就像《苦菜花》等小说里说过的英雄人物。一会儿,大家都来了,都敞着怀甩着胳膊,仿佛电影里的红小鬼。你指指我的脸、我摸摸你的胳膊,都知道各人家里睡的什么席,——不知怎么了,我们生产队那一茬都是男孩,怎么也想不起有哪个女同学。这时,老师也来了,说都齐了就走,于是就咋呼招惹着朝坡里走。昨天拾掇到那几块地都还记得,今天就挨着继续往上或往下拾掇。 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干净,光留下一行一行的茬头还在那里愣怔着。我们不理睬它,只一人捋着一根堰边儿走。见到干巴了的老豆角,就摘下来放到提篮里,偶尔还有一根半根的青豆角,就揪下来放到嘴里。蓖麻不能吃,就把老干的穗子割下来放到提篮里,碰上几穗嫩绿的也割下来,却不往提篮里扔,只是提溜着抬起一只脚,猛地将蓖麻穗摔向脚内侧,蓖麻粒就呼啸着飞向远处。蓖麻叶有的干了,有的还活鲜鲜的,就掰下一个来两手一包,包成一个尖尖的圆锥形,拿着到崖头底下找着泉子舀水喝。早晨没吃饭,先吃上几根生豆角,再喝上一肚子山泉水,到底是什么滋味,现在是一点影儿也没有了。 拾掇到太阳升高,一片山坡全拾掇完了,各人的提篮里也差不多快满了。老师抬头看看崖头上的日影说,快八点了,回家吃饭。于是就挎起提篮,有的提篮已经塞到系子伸不上胳膊,就举起来放到肩膀上扛着。我们那伙人后来有几个考上了学,有的参了军,一开始两个肩膀都不一样高,不是左肩高点,就是右肩高点,等人给我们指出来,我们才慢慢改过来。——这大概都是那时扛提篮落下的病,因为有人喜欢用右肩就老用右肩,有人喜欢用左肩就老用左肩,时间长了,一看就知道是个左撇子还是个右撇子。 把堰边儿的豆角和蓖麻拾掇完了,地里还剩下豆角秧和蓖麻秸,就有人扛着担子割来挑回家晒干,预备着冬天喂羊。地里什么都没有了,可老百姓还不放心,于是羊倌儿赶着羊用嘴再去打扫一遍,最终做到了颗粒归仓、颗粒归腹——就连散落在山间地头的那些已经秕干了的、比羊屎蛋儿大不了多少的蓖麻粒儿。 2014.0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