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玉军 于 2015-11-27 19:25 编辑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爷爷用老羊皮大袄揣着妹妹,七岁的我紧紧跟在爷爷的身后。我们祖孙三人一起到村外的坡里寻找被大娘打跑的堂兄,脚下踩着枯黄的树叶,风儿带着寒凉继续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枝。爷爷喊着堂兄的乳名,我叫着哥哥,妹妹在爷爷怀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渐渐地,我们听到了远处的哭声,循声而去,在一个用玉米秸扎成的护林用的田边小屋里,找到了一丝不挂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堂兄,他那时十二岁,偷拿了大娘的钱,昨晚被一顿暴打,赤身跑到了这里。慈祥的爷爷解开老羊皮袄,脱下来让堂兄穿上,他解开里面的小袄扣子,把妹妹揣起来,我们祖孙四人一起回到了爷爷的老屋。堂兄脱掉羊皮袄就钻进了爷爷的被窝,蒙头大哭。爷爷揣上妹妹领着我,到大娘家去给堂兄要衣服。 “你怎能让他光屁股在外面过夜呢,冻出病来咋办?”爷爷责备大娘。 “死了省心,死了就不气人了!”大娘仍然余怒未消。 “你就是一个混蛋!”爷爷终于发怒了。我第一次见温和可亲慈眉善目的爷爷出口骂人。我抱着堂兄的衣服出了大娘家的门,爷爷蹒跚地走在后面,我猛一回头,发现爷爷满是沟壑的老脸上有泪水滑落。年少不更世事的我问:“爷爷,你怎么哭了?”“爷爷没哭,是沙子迷了眼。”爷爷缓缓地说。 四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爷爷已经离世三十多年,大娘也在一次与堂兄剧烈冲突之后服毒身亡,而堂兄竟阴差阳错的混成了一个派出所的所长。不过,大娘的惨死,今生永远是他心里难以愈合隐隐作痛的伤疤。每次上坟他都哭得不成样子,每次醉酒后他都跪在地上喊“娘,我错了!”大概是一时良心发现吧。 听老人讲,爷爷八岁就被亲爹亲娘过继给了伯父,跟随伯父学了锔锅锔盆的手艺,“从小学来从小长,从小学了个锔锅匠,今天不到别处去,就到城北王官庄。”这家乡的小吕剧唱的就是我爷爷走四方的闯荡生涯。但好景不长,爷爷的伯父伯母相继因病撒手西去,爷爷在十二岁成了孤儿。再回亲爹亲娘身边,却被赶走,爷爷亲兄弟四人,他爹娘负担太重,就不再要他了。爷爷从此靠手艺养活自己,四处漂泊,十八岁经媒人说合,娶了我奶奶。 爷爷和奶奶先后生养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爷爷的口头禅就是:有孩子坚决不能给别人。这大概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爷爷的伯父伯母离世后,他被亲爹亲娘拒之门外,过早地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而他的其余三兄弟在父母呵护下,上学娶妻生子,少了很多坎坷与磨难。 爷爷和奶奶辛勤劳作节衣缩食,把儿女一个一个供养成人。爷爷种地干活是出了名的,有一次中午在田间锄草,中了暑,晕倒在地里。正好有人路过才救了他。爷爷没有读书的机会,不识字,深感“睁眼瞎”之痛,所以拼上命供孩子读书。大爷二大爷读了师范,教书一辈子,桃李满天下,早已退休多年。三大爷和我父亲也都高中毕业后光荣参军。到我们这一代以及下一代,在乡人眼里已经是书香门第了。爷爷用自己的艰苦付出彻底改变了门风,造福了子孙后代。听奶奶说,那时孩子多,衣服都是家里自己织的粗布缝制的,嫌白色难看,没钱到染坊染,就到村东头的湾边捞起污泥染色,父辈们就是穿着污泥染的衣服长大成人四处求学的。父亲上小学时正赶上饥荒年代,爷爷满地里找野菜回家煮了用四鼻子罐盛上给父亲往学校里送。父亲安然度过了那个饥饿的童年岁月。 世事沧桑,岁月轮回,在天堂的爷爷还好吧?那件破旧的老羊皮袄还在吗?淄河西岸,皇城玫瑰谷的对面,是爷爷长眠的地方。我把坟头纸压好,烧了许多纸钱,漫天飘飞的黑蝴蝶,一直飞向遥远的天堂,飞向勤劳善良的爷爷灵魂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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