夬草·蜀黍·箔 高粱因莫言红了。我的家乡叫蜀黍,高粱是雅称。高粱的盛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以前。 夬(guai)草依然青青,从远古青青到现在。夬草是家乡人给的名字,夬草的“夬”到底是哪个汉字没人知道,只一辈辈口口传下音来。后来知道夬草的学名:狼尾巴草。 蜀黍的秸秆叫秫秸,其中修长直顺的可以打箔,叫它箔材。打箔得用夬草经子,用经子把蜀黍秸扎捆纽结在一起,变成了箔。箔的用处很多,农村的老人都很珍爱它,很久很久以前。 古代的书是用竹简、木简制成的,文字书写在简上,用韦把竹简连在一起,成了书。书是韦和简的生死相依,箔是秫秸和夬草经子的有机结合。孔夫子读易韦编三绝,那串连竹简的韦断了三次,三在古代表示多,很可能断了很多次。韦断了,接起来继续读,孔子说周易读晚了,再给他几年时间多好啊。 高粱红了,熟了。人们用镰刀把它割倒,一排排整齐地躺在野地里,头挨着头。剜刀套在拇指上,一个个把高粱穗子剜下来,运回场院,晒干,碌碡压碾,收获入仓。红蜀黍煎饼、窝头撑起人们的生活。 高粱杆在地里躺半月许,欲干未干的时候,捆起来,站成一攒。风干后变成秫秸,被运回村庄,攒成攒,静立待沽。立冬了,人们闲下来,把秫秸中的佼佼者,那些又长又直,又粗又壮的挑出来,成为箔材。择日把它打成箔。 打箔需要细绳子,上好的是细麻绳,苘麻的皮制成,但成本贵,农人没有钱,一般都用经子。经子有两种,夬草经子或茅草经子,以夬草为上品。 夬草的叶子有些像茅草,比茅长一些,肥而厚大,色深绿。花穗彷彿莠穗儿,大而丰腴。夬草一簇一簇,一墩一墩地辐射成片,油油地绿着。 生产队时候,地里干活的农人时不时割一些夬草带回家,晒干后放在柴棚里。下雨不能上坡,挤暇搓成经子。以俟后用。 打箔一般在秋后农闲,或者冬天。打箔的工具是一副箔锤和支架。箔锤用青石打制而成。状如哑铃,两端大头,中间细腰,每只箔棰约有三四斤重。一副箔锤两只,或叫一对,打一领箔用几副箔棰因箔的长短而不一。每对箔锤在箔上形成一道经子,经子的道数越多,箔越结实。 打箔的第一道工序是搭架子。在院子中,场院边,用木头支起两个爻字形木架,俗叫剪子股,或者借就一棵大树,省下一股,将一根杉杆两端横着平放在木架上,或绑扎在树干上。最舒服最方便的高度是齐腰位置。接着便开始放经子。将成捆的夬草经子一圈圈地缠绕到箔锤上。每只箔锤上要缠三四十圈,大致刚好够打一领箔所用。最后挽个活扣,以便边打边放。两只箔锤组成一对,共用一根经子,然后搭在已绑好的杉杆上。所有的箔锤都搭上后,就要根据高粱秸的高度(也就是成箔后的高度)适当调整箔锤的位置,确保成箔后经子的间隔适度。 打箔第一根箔材很重要,它就是整领箔的门面,选一根粗壮而挺拔的箔材,放置到杉杆的绳经子上,然后将成对的箔棰快速地提起,前后互换位置,每对箔锤连着的绳经子也就相互交叉纽结在一起,把箔材紧紧地扣系在里面。再用双手使劲把箔材向下压一压,提起经子向两边紧一紧,这样打出来的箔紧凑美观,结实耐用。杉干上打箔的经子相邻者两两相错,不同时拴系同一根箔材。动作重复而有致,打够合适的长度后,再挑选一根好箔材放在最后,也是箔的门面,结上死扣,就从架子上把箔松下来,用铡刀将两端切割整齐,一领箔就成了。 村子里,打箔的都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农人。他们有耐心,会用巧劲,沉着从容。冬日的暖阳下,一只只箔锤在他们手中不停地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一根根箔材被他们打理得服服帖帖,整整齐齐。老人们一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边把旱烟锅在杉杆上磕得啪啪脆响,一边话桑麻。旁边还有些观看的人,有些孩子,给他们不时递上一棵箔材,一管旱烟,阳光的照射加上烟气的熏烤,使他们那饱经沧桑的脸也泛起红光来,显得悠然而慈祥。 打好的高粱箔,用途非常广泛。立起来围成圈,四周用绳捆结实,里面便可屯粮。晾晒粮食时,箔平铺在架子上,上面见光,底部通风,干得快。最重要的作用是建造房屋,草屋、瓦屋、楼房都用到它,箔铺展在檩木之上,起椽子和望板的作用,上面摊上泥,帔上麦秸,支撑起房面。有的人家床铺少,便立起几块泥坯,上面铺上箔,一张简易的床就搭成了。有的把箔运到集市上,可以卖几块钱,换回油盐酱醋。我们村里高粱箔打得最好,质量上乘,远近闻名,有俗谣说:张家庄的棘针白庙的箔,山王庄的破鞋摞成摞。 那时候每个人都要睡箔,就是人死了后躺的灵床,是用箔支起来的。古时候,穷人死后买不起棺材,用一领箔裹起尸身埋葬,入土为安。 随着社会富裕,人们不再食用那粗粝的蜀黍。如今,高粱已经没人种了,现代楼房不再使用箔,会打箔的那些老人也随着高粱一同沉没进了历史。打箔的风景却像风俗笔墨画,烙在我的记忆里。 会泼墨这幅风俗画的人也没有了吧!夬草依旧青青。 201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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