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拾忆 门前的早市上天天有鲜荔枝卖,五元钱一斤,便每天给外甥买一二斤,他特别爱吃。我给他讲苏东坡的荔枝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他大笑,接着和道:日啖荔枝三百颗, 天天打针拉肚子。哈哈哈哈,引起我的杂忆。 少年时值文革,想读书而不得。偶然得到一本文革前的初中语文课本,遇见了白居易的《荔枝图序》。 荔枝生巴峡间。树形团团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实过之。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 元和十五年夏,南宾守乐天命工吏图而书之,盖为不识者与识而不及一、二、三日者云。 始知世间有荔枝。虽然并未见过桂叶、橘花、枇杷、缯、绡、醴酪,但对莹白如冰雪的瓤肉已是涎水欲滴,极为神往。 1970年代读高中时,看见商店的玻璃橱柜里有荔枝,每每去注视半天。荔枝是干的,褐色的皮,却教我遐想。白居易说荔枝“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所见完全不同,“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看来荔枝极为娇贵,很难保鲜,白居易于元和十四年(819年)任忠州刺史,第二年命画工绘了一幅荔枝图,并亲自为之作序。但在当时,一般北方人是很难一睹荔枝芳容的。一千多年后,我们北方人仍然见不到荔枝芳容,只有晒干了。这晒干的荔枝还是那么诱人。牌价12元一斤,真让人莫可如何。五分钱一斤的梨子、苹果类我们都买不起,遑论荔枝。只有过屠门而大嚼。 大概是1972年,高中毕业后回乡做了民办教员,一位罗姓教师有时语及荔枝,颇见向往,他的大女儿名字就叫荔枝。一天晚上,在办公室备课,罗老师神秘地从抽屉拿出几颗干果,让我辨认,送我品尝。“荔枝!”我很是激动,欣喜,小心翼翼地剥去壳,酱紫色的瓤肉干结为一层,贴聚在核上,细细咀嚼,味道从未经历过。但没有白居易写的味道。他大概买了几两,特地要尝尝荔枝,是要痛下狠心的。也是白居易惹的祸,那时一月的薪金是七元钱。 后来读到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益知荔枝之美。《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转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家乡四川的杨玉环喜欢吃荔枝,而荔枝变味极快,玄宗李隆基就命人快马接力,日夜急奔,从四川运到长安。驿马急如星火,如箭飞驰,人们都以为是边境告急,烽火传檄,却不晓得是皇帝为妃子运来鲜荔枝。杜牧过华清宫,感喟世事,写下了《过华清宫》,“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小杜咏史刺时,鞭笞玄宗与杨贵妃,意不止于此。 更知名的荔枝诗是苏东坡的《食荔枝》。宋哲宗绍圣元年(公元1069),59岁的苏东坡以“讥斥先朝”的罪名被贬岭南,广东惠州。在古代,岭南广东是比较落后的,人们称之为蛮瘼之地,加上气候炎热,疾病较多,人们又称之为瘴疠之地。所以,历代的封建统治者都是把不同政见的“罪大恶极”者贬谪到岭南。苏轼贬谪惠州不得签书公事,即没有任何权利,只是惩戒,令其受苦。然而旷达的苏轼在惠州“居三年,泊然无所蒂介,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东坡先生流连风景,体察风物,对岭南产生了深深的热爱之情,连在岭南地区极为平常的荔枝都爱得那样执着。到惠州的第二年,苏轼在惠州第一次吃荔枝,作有《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一诗,对荔枝极尽赞美之能事:“······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支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先生洗盏酌桂醑,冰盘荐此赪虬珠。”然而最脍炙人口的是《食荔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更让我垂涎荔枝。 1980年代末,同事的先生出发广州,坐飞机带回鲜荔枝,送我一捧共赏,这次见了珍品鲜货,赶紧让女儿品尝。我吃了一颗,还是没有白居易的文字味。 本世纪初,荔枝来到了我们北方。前几年十多元一斤,越来越便宜。商贩用箱子、筐子从南方运来,用冰块包着。虽然是鲜的,但始终没有吃出白居易的味道,没有吃出苏东坡的味道。不知何故兮,叫我心忧。 明年吧!荔枝成熟的时候,我们去它的故乡,就着白居易苏东坡的文字品尝荔枝。 哪位朋友去啊,示意我。 2015/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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