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小荷

临窗听雨

我回村里的时候，听家里人说，小荷现在的丈夫，又死了。 小荷比我大一岁，我们是在那个平原上的村庄里一起长大的。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家里是老小，极受父母疼爱。她小学也没有上完便在家帮父母做农活了。她长得浓眉大眼，性格也非常舒展，不管在什么场合，言语间从无顾忌，都是神采飞扬大说大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里早早辍学的姑娘小伙子们结婚早，十五六岁就开始有人上门提亲。小荷那时恋上的是本村的一个小伙子。她和那小伙子恰是一姓，算起来，虽说出了五服，还是一族，论辈份，那小伙子还要管她叫姑呢。加上两家大人平素里就有些磕磕碰碰的矛盾，所以他们的恋爱遭到了两家的一致反对。一对恋人从抗争到妥协，这中间的曲折总是一言难尽，但是最后也就都妥协了。男的娶了外村的媳妇，小荷却嫁在了本村。       从定亲到婚嫁，小荷的眼泪一直就象村外那条小河里的水，淌啊淌啊，怎么也淌不完。小荷的丈夫兄弟四个里排行老二，长相平平，平时又少言寡语不爱说话，虽然是一个村里长大，以前却很少接触，甚至连话也不曾说过，让爱说爱笑性格开朗的小荷接受这样一个人做丈夫，的确有些难为她。     小荷新婚第一天，我们到新房里去看她，见她穿着红嫁衣仍然哭肿了双眼。包办的婚姻的悲剧，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仍然在一幕幕上演，让人在心里暗暗咬牙，埋怨那些狠心的爹娘，诅咒那杀人的风俗。     小荷的幸福生活是从婚后几个月开始的。小荷向我们讲述她男人对她的好时，脸上洋溢的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的神情。她说，他事事迁就她，对她百依百顺，让她真是挑不出什么来。在熟悉的人面前小荷的丈夫原来也是挺幽默的一个人，为人厚道，礼数周到，我们没事时都喜欢去她家里玩。并且，没过几年小荷的男人成了村里数得着的能人，每年外出包工程揽活，挣回不少钱。有了孩子的小荷，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滋润。男人每隔一阵子从城里回家，就会从城里为小荷买回几件新式衣衫，光这点，就够让村里的女人们眼红了，有几家的男人疼女人疼到这个份上？提起当年的事，小荷常常说自己年轻时不懂事，才喜欢那些油嘴滑舌的少年，真正结了婚过日子，才知道了自己男人的好。可能这就是人常说的先结婚后恋爱吧。      我离开家乡后，小荷的生活仍是芝麻开花，儿子在长大，房子越盖越好，乡邻们都说，没心没肺傻乎乎的小荷，真是有傻福啊。      可是突然，她的天就塌了。2007年，小荷的丈夫突遇车祸去世。据说是在几十里外那个城市里酒后骑着摩托车去工地，半路上被车撞了，当场人就不行了。中年丧夫，人生大痛。刚出事那阵子怕她想不开，娘家婆家都轮流派了人围在床边看着她，小荷躺在床上哭啊哭啊，不吃也不喝，成晚成晚睁着眼睡不着觉，人瘦得脱了形。后来还是挺过来了，为了上学的儿子。儿子生怕没了爹再没了娘，在县城上学，每天下课后往家打电话看她在不在家，劝她宽心。      在村里，一个女人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县城工作的哥哥，帮她找了份工作，想让她搬到县城去，陪着儿子读书，也调整一下情绪。可是婆家人出面了，先是在外做生意的小叔子一家人回来陪着她，死活不放她走，接着，一直未婚的大伯哥又来到她面前，说，要不嫌弃，咱们凑合一个家，一起过吧。小荷的大伯哥平日里内向木讷，从不与人多一言半语，四十多岁一直没有结过婚，有人说他心理有疾病，有人说他生理有问题，什么样的猜测都有，实际上，他也是一个老实厚道人。不能想像，小荷嫁给自己的大伯哥，曾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做出了决定？小荷的情感世界，那是我不敢深入探究的。取舍之间，几度撕心裂肺？怎样的鲜血淋漓？      对于小荷的再嫁，村里人没有人嘲笑，大家对待这件事仿佛很宽容，很理解：一个寡妇在村里是不可能一个人生活的，另嫁，还要考虑孩子，孩子都上中学了，忽然找个陌生人当爹，能受得了吗，再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人家待孩子怎么样也难说。嫁给丈夫的哥哥，爷爷奶奶仍然是孩子的爷爷奶奶，让自己大伯来当继父，总比找外人当继父要好接受一些吧。    “他大伯对我们娘俩极好，什么事都由着我们，从来不说别的。他爷爷奶奶总是做好饭让我们过去吃，什么事也都是格外照看。都是为了孩子吧。”丈夫死后不过一年，小荷对我这样说她再嫁后的生活。再悲伤的一件事，说多了，也就变得漠然了，平静了。可是，我发现，小荷在跟我说这话的时候，眼圈还是红了。她再也不是当初我熟悉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小荷、那个大声说笑神采飞扬的小荷了，有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被剥离走了。她的身上，少了些什么。可是，到底少了些什么呢？我又想不清楚，说不上来。那种变化，或许就是我们所说的沧桑？ 之后，小荷的儿子长大结婚，日子和别人家一样平静地过下去。 然而，这才不过七八年的时间，她的第二任丈夫又死了。是肝硬化静脉曲张，吐血而死。人们传说他是累死的。因为给儿子在县城里买房，又买了车，欠下了不少外债，他得了病也不肯好好休息，总想着出去干活。我倒觉得，是死于对于疾病的无知，和传统的有病抗着不愿去医院的小农思想。 我这次没有见到小荷，听说现在的她，并没有被这打击压垮，为了挣钱仍然在劳务市场上到处找些零活干。 听说她的事后，我心里很难过。常常回想起当年她那无忧无虑、说说笑笑的模样，不敢想象，现在的她，提起往事，又是什么样子。 不知为什么，小荷的经历，使我想起了祥林嫂。命运总是开着这样残酷的玩笑。总是把她想要的强行夺走，把不想要的硬塞给她，刚开始是不习惯的，可是就在她让自己习惯了的时候，命运却再次把它夺走，再换一样塞过来，然后，再夺走。就这样，在拒绝中接受，在被迫习惯和顺从中成熟和老去。无常的人生啊，就这样在突然间使人泪流满面。不过，小荷她才四十六岁，她还有儿子，还有一份希望和支撑。 希望命运不要再捉弄她，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吧。

橄榄枝

命运弄人，小荷是可怜的。一路坚持着，跌跌撞撞，小荷是坚强的。女人，困境中的女人，为她祈福！感受临窗听雨姐的善良。

临窗听雨

橄榄枝 发表于 2015-6-26 05:30
命运弄人，小荷是可怜的。一路坚持着，跌跌撞撞，小荷是坚强的。女人，困境中的女人，为她祈福！感受临窗听 ...

想起来她这半生，好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