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线从村西头走过,我从辅线上走过。看见零星的麦田,刚刚收割过,裸露着麦茬,破补丁似的。夏暑热风,忽的想起了为农民时的割麦子。西晋时,张翰见秋风起,想起了家乡的菰菜莼羹鲈脍,思之难胜,辞官辞京,回了家乡,因有千古美谈,莼鲈之思。可见魏晋风度一斑。 站在高处东望,将军路从村子的南头走过,西过境线从村东边走过,松龄西路从村北面走过,古老的小村伶仃的,被四面大路交叉在中心。有点像周代的井田制形,落寞地失落在交通大道的井口中。 茅屋在村子西头,年轻时我是人民公社的社员----那时农民的称谓,这宽阔的辅线就是我们生产队种的地。油然想起那时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读小学时,六月里放麦假,集体到麦田里拾麦穗,交给生产队。还咿咿呀呀地背诵白居易的《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一夜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其时并不明白诗的意思,也没记得老师的讲解。 念中学时,中学毕业后,自然成为生产队的劳力,与队里的社员一起割麦子。 炎炎烈日下,“麦熟一晌”,急着抢收抢种。割麦子也有技术,一镰一镰,一扜一扜,镰刀要快,扜子要大,弯腰别抬头,眼不旁骛,只盯着麦垄,方能割得快。麦茬要低,最好贴地皮,这样麦秸就长了,要用它来帔屋。左手攥紧麦子,右手挥镰,倒开扜,嚓嚓嚓嚓,只听得的割麦声。割麦子谁也不愿落后,一趟割到头,腰疼得直不起来,还得急忙再去找另一趟。 一割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中间可以休息一会儿。人们赶紧找点荫凉,躲进去凉快凉快。有的躺倒在小堰或是小土堆上,躭躭腰,休息休息。这才理解了白居易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生产队长叫人去水井里挑两筲凉水来,给大家解暑。大方的队长,吝啬的队长是不会的,有时会花一毛钱买一包糖精撒在凉水里,冰凉甘甜,社员们一瓢一瓢地轮流大喝,在毒热的太阳底下。胜过电视剧水浒传里的喝酒。那时觉得是天下最美的饮料。 老人们说割麦如救火,不能耽搁时间。麦子熟时干得很快,麦芒焦干,风一吹,麦粒就会掉落地上。麦收时老天常常刮风下雨,有时还下冰雹,叫雹(ba)子,一遭风雨雹灾,麦子就减产了,交不上政府要的公粮,吃不上面,半年的劳动就贬值,因此人们火急火燎地抢收小麦。 割麦子有讲究,捆麦子更有学问。当然这学问不是诗书礼易,不是三篇文章,而是种地的技艺。那时,农村出身的人都要归回农村种地,世世代代如此,虽然当时的伟大领袖反对“龙生龙凤生凤”。农民的后代不管读了几年书,还是要回农村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老百姓却叫“耪三垄(liong)”。因此社员们歌谣说,“庄稼活路不用学,人家干么咱干么。”其实,好多农活都需要认真学习、反复实践才能掌握。有的人不下力,干一辈子农活都不能出色当行。捆麦子专用麦矱子,一种草绳,是用麦秸搓制而成。它只用来捆麦子、麦秸,别处从来不用。割麦子时,先把麦矱子在水里泡泡,湿乎乎的,不然麦矱子会截截寸断,没法使用。捆麦子的人抱一捆麦矱子,扎在腰后,紧跟割麦子的,把一铺一铺的麦子挟起来,合为一抱,抽一根麦矱子束在中间,放在地上;再一铺一铺地挟成一抱,与原来地上的一抱合在一块,麦穗头方向相反,一倒一颠,搢着麦矱子向上一提,一脚踩住麦子,用力拉紧麦矱子,一拧由,把长出的矱子贴近麦子塞进去,一个麦个(meiguo)子成了。捆得要结实周正,任凭怎么动都不会散乱,一直到场院里摐麦秸。捆麦子的多是年长一些的农民,虽然比割麦子稍轻快点,但有的人捆不起来,或者捆不结实,一拿就散掉。术语叫“拉了”,再想捆好吗就很麻烦了。 麦子进了场,农民更忙。先是女人们摐麦秸,把麦穗齐齐的割下来,晒干,再用碌碡打麦穗,一遍一遍地辗压,把麦粒辗压下来;然后扬场,借风把麦粒与麦穰麦糠分开;麦穰上垛;麦粒晒干,分到各家,人们就可以吃到大白馍馍了。最累的是拉碌碡打场,毒日头底下,两人一伙,拉着碌碡一匝喇一匝喇地转,汗水溻透衣裳,又被太阳晒干,衣裳上画满匝匝喇喇的白渍,渴了就去井里打一筲水来喝。有时能用驴、牛拉碌碡,人们便觉得很享受了。 1970年代后期,打麦子用上了脱粒机。碌碡悠闲地躺在场院边上,作壁上观。艺术成一道历史的风景。 2015/6/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