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5-5-11 08:07 编辑
油漆匠
王光福
星期六星期天无事,躺在床上看书坐在椅子上写作,都优哉游哉轻松舒服得很。 星期天傍晚妻子到后园浇了一桶水,回来看我还坐在电脑前伸着头恨不得钻进去,就说看来明天得换个姿势了。我说为啥?她说窗台和阳台的铁支架都锈得不成样子,再不刷点防锈漆,恐怕用不了几年就断了。我猛然一惊。是啊,搬到这里居住已有十四五年,除了七八年前请人刷过一次防锈漆,至今没再理它,而最初安的黑铁防盗窗因为窗棂多已锈蚀,已于前年拆去换了漂亮的白铝防盗窗。若不彻底给那些三角支架擦擦锈上上漆,恐怕数年之后防盗窗还正当年而铁支架却已老朽不堪承重,那可如何是好?于是我说星期一我负责除锈,星期二我们一起当油漆匠好了。 星期一妻子一上班我就搬把椅子放到北窗下,站在上边用钢丝刷子铁锵子为支架除锈。每天不知从窗台下来回多少次,多少年也没觉着怎样,这一刷一锵才知道,铁架上竟积攒了厚厚一层红锈,就像小时在农村老家吃过的散煎饼,看着还算囫囵一碰就脱碎仿佛冻酥了一般,撒得满脸满脖子满袖筒都是,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来。这可咋办?不能为了这点小工程而去买宇航服或防毒面具吧?在淄川这样一个小小县城里,就是有处买想来也不会是真东西。 我回屋找出一件套头旧绒衣和一条化纤破运动裤穿上,再找出一个前几年公费旅游时旅游公司配发的白色旅游帽戴上,再找出不知何时何故弄来的一个一次性简易口罩戴上,到大镜子前照照。看着自己的怪模怪样我不禁哑然失笑,笑得满口罩都是热气,只好摘下来才觉通畅爽快。我想起了著名人物“我像不像个飞行员”那个著名段子。当然,这种笑话不够严肃恭敬,可是我突然想起它来确实把自己笑得够戗,这是真事。 我行头齐备地花一上午仔仔细细刮完北边两个窗子及东边楼头的一个窗子的锈,吃过午饭上床稍一迷糊准备下午再干。就是这稍稍一迷糊,却让我想起了一件久已忘却的趣事。 1982年夏天,我还在张店红旗六路西头南侧的淄博师专读书。星期六下午,我和同学贾继海出去逛书店。农机学院大门西边有一书店我们常去光顾,和服务员很熟,有时都可到书库去找书。记得曾花一两毛钱买一本《新婚卫生必读》来当禁书看。服务员很漂亮也很体贴,她接过钱把书扔在柜台上写着书名的一面朝下放。——唉哟,当时虽然年纪小还不大通人情,却也让她的善解人意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小声说谢谢谢谢。她嫣然一笑说别客气又去照顾站在旁边的人,真把我们美死了。当然这本书不得善终,最后全班同学活生生把它给看没了。 买完书就继续往东走,到张店电影院北边的地摊上去买衣服。那里有一个卖衣服的中年妇女说是淄川老乡,我和贾继海照顾她的买卖买衣服都找她。这次我们相中了一种灰色裤子,因价格便宜就决定一人买一条。我兜里的钱已经不够,贾继海说他还有先给我出上。于是,我们当时就找个墙旮旯穿上,觉得十分神气加阔气连腰身都挺拔了不少。这时天已转黑就决定坐公交车,否则回到学校赶不上晚饭可就麻烦了。公交车站上立一道新鲜的绿铁栏杆一尘不染,我就靠在上边休息休息腿。车来了我一抬屁股吱啦一声,屁股没事栏杆上的油漆却有一大块沾到了我的裤子上——原来人家刚刷了油漆还没干透就被我给粘走了。裤屁股当然也毁了容,但是深灰和浅绿区别不大我就那样穿着穿了好几年,后来还把它送给在家干活的兄弟做了工作服——他不是油漆匠若是就好了。 下午我把南边的一个窗子和有四个窗子大的一个阳台打磨干净,指头顶子磨破了几个胳膊也举不起来了。于是撤回家休息。太阳还有老高这不是农人休息的时候。可是咱早就不是农人了,咱想啥时休息就啥时休息太阳太阴都管不着咱。我不鄙薄农人我的父母兄弟都是农人。但我庆幸考了出来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我过的日子应该算得上轻松舒服了。刷几个窗子就腰酸背疼,那些整年推车挑担的人呢?朱元璋要饭讨食睡山坡住荒庙,后来发迹了躺在锦绣被窝里还嫌褥子底下的一根头发硌得慌。我过去说他矫情,可今天我也不得不矫起情来了。 星期二上午我重新打扮好,再找出一副破手套戴上,就踩着椅子端着防锈漆拿着毛刷子装模作样刷起来。妻子没课就到学校指纹机上摁上手印回来帮我刷。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大概说的是婚外男女,若是夫妻在一起干活并且还是老夫老妻,累还是照样累——可是进度确实加快了不少。上午不但刷完了北边和东边楼头的三个窗子,还把南边的一个也刷完了。一直刷到中午一点妻子吃点东西去签到上课——指头肚子上沾满了油漆不知指纹签到机还认得它否?我一发狠不吃不喝准备一气刷完再说。一个大阳台有四个窗子那么长,刷刷看看还不到头刷刷看看还不到头。防锈漆透过手套沾满了手指手背和手心,刷子也粘在手套上拿不下来了。小时候在集市上,有人拿着扛着或推着大而脏的东西走过,总是吆喝着借光借光油衣裳油衣裳。这时我也明白了油衣裳的意思,因为头顶上不停地滴滴答答,我的旅游帽旧绒衣和破运动裤上已是花花搭搭,很像热带森林里特种兵的迷彩服了。 下午四点多眼看就要刷完,王继训先生打电话,说朋友老林要到美国去赶集,晚上陪他吃饭送行。我把油漆斑驳的手机揌到口袋里哈哈大笑。前一阵子在老林那里吃饭,新朋友问老林籍贯,老朋友介绍老林是美国籍。我就抢话说,美国集有什么了不起?美国集顶多也就五天一个。大家笑得泪珠比黄豆粒还大,杯里的酒都溅了出来。这次老林到美国去刷绿卡来回只用五天,所以继训先生用典故说老林要到美国去赶集。 终于刷完了,裤带累松了裤子郎当到大腿上。我挓挲着手把一应器具收拾到屋里,还没洗手学校又来电话让我提供一点为地方经济文化服务的材料,要写报告供上头检查。手是洗不出来了像扒了活兔子血糊啦啦。我把材料写完发过去就去烧水,等水开的工夫我就把中午妻子的剩饭菜扒拉进了肚子。水烧开了我去洗头,头洗完了手面上的油漆还在手心里却是干干净净。本打算到南关买瓶小二割半斤猪肺犒赏一下自己,现在我就高高兴兴梳梳头到文峰山喝酒去了——有人替我招待匠人我怎能不高兴呢。 朋友们看着我鲜血淋漓的手背问我咋了。我把情况一介绍,他们说我操你的头发比钢丝刷子还厉害。我说别的不敢说从今往后我不怕失业了,我已经有了油漆匠的经历也算有了艺术修养,退休后我找几个小朋友给他们辅导油画——油画油漆都姓油吗。 2014.1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