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不系之舟 于 2015-5-1 09:43 编辑
书上手痕诗里字
对叶广芩的名字并不陌生,早在十年前,我在《人民文学》上读过她写的一个中篇小说《广岛故事》,她独特的表述和语言的张力从那时起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读她的长篇小说却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我读书不多;即使读,也兴味索然,半途而废,并时有迷茫之感。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一位刚毕业的中文系研究生向我推荐叶广芩的《采桑子》,我就立刻从网上订购了。 首先是“采桑子”这个风雅的书名吸引了我。纳兰性德也许不会想到,他的词句,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成为一部长篇小说的章节。叶广芩把词中的句子化作了九个既相关又独立的故事,描绘了北京大宅门——金氏家族的十四个兄妹及亲友的命运。这种结构的本身已经是一个创举了,而出身名门的叶广芩那份高贵与淡定,学识与聪慧,更给这本书增添了一种浓浓的书卷气,读来唇齿留香,韵味悠长。叶广芩祖姓叶赫那拉,她有着“格格作家”的称谓。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和丰富的生活阅历,使叶广芩的作品厚重而大气。三十多万字的小说,只觉得她写的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如行云流水,行所当行,止于所止,让人读来也从从容容,自自然然,不知不觉中便一气读完,并在感喟中有所思,在回味中有所得。这样的阅读体验我还不曾记得有过。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一个词牌,印证了一个名门望族的兴衰;一首诗词,连缀起一群世家子弟的没落。各各不同的人生,曲曲折折的道路,在叶广芩的笔下,纷纷演绎出一幕幕人情冷暖,世间万象。 金家的大格格,就是曾在四十年代轰动京城的名媛京剧义演中的程派青衣金舜锦。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大格格着青衫,拂水袖,款款上台,荣华舒展,清丽无限,未曾张嘴,便碰了个迎帘好儿……”然而,就是这个风华绝代、技压群芳的京剧票友,却落得个凄切的结局。用现在的话说,她是真正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死的人。她与琴师董戈的一段情缘,更令人唏嘘不已。两个不同家境出身的人却有着艺术上的相通与共鸣,以至到了难分难舍的程度。然而,在那个年代和背景下,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发乎情,止乎礼”。 在大格格即将出嫁的前夜,董戈消失了。失去艺术伴侣的大格格犹如掉了魂一般,从此一蹶不振。正如书中所言“我的大姐没有活在现实,她是活在了戏里。”大格格的悲剧情节,使这本书一开始便有了一种夺人心魄的诗化之美。 在其他章节里,无论是每日只知道作画的安详超然的老七舜铨,丧失了文人应有的道德底线、昧着良心做事却不失清高的老三舜錤,天真率性、飘逸洒脱、“嗜美酒却不食荤腥,有学问但不修边幅”的三格格舜铃的前夫完占泰,还是镜儿胡同中的舅太太、舅姨太太,建筑学家四姐和知己廖世基,浪荡的五哥和儿子金瑞,父亲曾经的民间相好谢娘及谢娘的儿子张顺针,叛皇族当军统后去台湾的大哥,加入共产党又被国民党杀害的三格格,在协和医院做护士的六格格,等等这些人物,各具特色,性格各异,鲜活得如同能从书中走出来。而小名叫做“耗子丫丫”的我则始终贯穿全篇,她把自己耳闻目睹、亲身所历的一切,融进了家族的记忆,融进了时代的百年变迁之中。 相对于其他几个兄妹,二格格舜镅虽着墨不多,却最打动我。她因追求自由婚姻被逐出家门,从此再也没有得到家人的谅解。“我”在为二格格守灵时有一段内心独白,“从那次雨中相见至今,四十七年过去了……灵床上安然躺着的老妇人便是在雨中向着二娘窗户叩首的小媳妇,是我不曾细看的美人儿。这个美人儿在冷漠、凄婉中,在企图得到金家人谅解、接纳的等待中,默咽着人间的苦酒,一步步走向无穷,那沉默的躯体里,容忍含蓄着人间的苦痛。” 看似不动声色的平静诉说,却让我的内心泛起一阵阵莫名的酸楚。 邓友梅曾这样评价叶广芩:“叙事写人如数家珍,起承转合不愠不躁,举手投足流露出闺秀遗风、文化底蕴。内行看门道,这文风这品位,装不出来学不到家,只能是生活磨练环境熏陶先天素质后天修养多年浸泡酿造而成。”叶广芩的小说被人称作“京味儿”小说,我在读的时候,其中的“儿化音”的确让我不时想起侯宝林的相声。辛酸中含着幽默,忧伤里带些调侃。也许唯有这种味儿,才恰到好处地配得上书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儿。 “书上手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我掩卷沉思良久,不由得“曲罢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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