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5-4-10 11:23 编辑
咸菜生涯
王光福
今天星期天,早晨又和老婆去小摊吃火烧。我用一个小碟子从那个小塑料桶里盛出一小搛辣疙瘩咸菜。辣疙瘩切成了丝,掺着少许的青辣椒,还淋了少许醋,很下饭。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只要是吃小摊,不管主食的咸淡,总要来一碟咸菜,不时搛一点嚼着,即使咸点也没什么,反正还有粥——若说吃肉火烧可以不就咸菜,喝粥却是非就不行的,好像自古以来,这辣疙瘩咸菜就是为小米粥而生的。 老婆爱惜嗓子,不愿多吃咸菜,何况又放了辣椒,她就更敬鬼神而远之了。我倒不怕辣,可因为三高,也只能吃一点点作为点缀。一则证明我还是本地人,二则也多少满足一下多少年来形成的蛋白酶的需要。我看看周围,有些人已经吃完走了。火烧、稀饭都不剩,单单咸菜碟子里,却都有多少不等的剩余。我说,不够再搛不好吗,何必剩下?老婆说,你当不了大老板,连点咸菜都疼得慌。正吃着说着,来了一对青年夫妇。要上火烧和稀饭坐下,女的就去舀咸菜。一大勺子还嫌不够,用勺子摁摁,再加一勺子。我小声说,肯定吃不了,准备拿着回家吃。老婆笑笑说,是。吃了一会,我扭头一看,尖尖一小碟子咸菜已经吃光。那女的吃完了火烧,站起来去支钱,支钱之前再给那男的舀上一大勺咸菜端过去。等我和老婆起身,那男的也吃完了,火烧、稀饭,包括那碟咸菜,都一扫而光。我和老婆笑笑说,今天上午那饮水机可倒霉了。 回家的路上,我就和老婆拉起了关于咸菜的记忆。 我小时候,是连辣疙瘩咸菜也吃不上的。那年月,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个咸菜瓮,有的大有的小,没见谁家没有。秋后生产队收了胡萝卜,每家都能分几十斤。除了埋起来准备过冬当菜吃的,人们都把剩下的放到瓮里淹起来。其他时候,咸菜瓮里也闲不着。从地里摘来几根豆角、几个扁豆芸豆,扔进去腌着。做菜剩下一个白菜疙瘩,也削削老皮扔进去腌着。不知从何处摘了几个辣椒,也扔进去腌着……不记得是我老爷爷还是谁的老爷爷了,黑灯瞎火的,一根老豆角咸菜嚼了一晚上,第二天嘴唇肿得像瓮沿——可能是吃了一条淹死的壁虎——长期以来,这是我村的一个著名典故。 早晨八明不醒就起来上坡割草,到巳晌午挑一担草回家,肚子已饿得前皮贴后骨,那咕咕咕咕的响声,在后边听得比在前边还响亮。母亲正在饭棚里摊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又热又香,再到咸菜瓮里捞一根胡萝卜或几根豆角,卷上,咯吱咯吱嚼起来,几口就吞下一个去。那时,人们是以饭量论力气的。谁的饭量大,就证明谁的力气大——咸菜就是最好的饭拉头。因为咸菜瓮里是新水接老水、新菜接老菜,有时还落上雨水,所以都生一层白醭,偶尔还有蛆。这也不影响咸菜的诱惑力,捞出来用水瓢冲冲,照样吃得满口生香满舌生响满肚子生暖意。 后来读高中,每周回家拿一次煎饼。就菜当然不能全是咸菜了,因为要动脑筋,还承担着改变家庭命运的重任,所以得特别照顾。于是,就家家准备一个罐头瓶子,每次回家,母亲就把黄豆、老香椿叶子、胡萝卜咸菜片子掺着煮熟,一罐头瓶子吃一星期。若是不够,就再从食堂买两毛钱的辣疙瘩咸菜。那可是好东西,不但咸香,而且老师们就是吃那样的就菜——能和老师吃一样的东西,那份美劲儿就甭提了。 读淄博师专时学校管饭,每月都发饭票菜票。午饭和晚饭有菜,早饭还是就咸菜。主咸菜是一片辣疙瘩,若是舍得多花点菜票,还可以买到半块豆腐乳。已故的赵蔚芝先生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课代表。我经常见他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搪瓷茶缸往宿舍走,茶缸盖上放着鲜红的半块豆腐乳。——我想这半块他也不一定一次吃光,因为他每天早晨都打饭,却不是每次都端着豆腐乳。那时先生已经六十多了,每年暑假还都要出去旅游名山大川。他说,出去转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我想,他除了住最便宜的旅店以外,吃饭的就菜可能还多是辣疙瘩和豆腐乳吧。 大学毕业到淄博师范任教,早饭的就菜仍是以辣疙瘩为主。在食堂后面的空地上,摆着十几个大瓮,瓮上都盖着圆而尖的篾笠子,一律黑不溜秋。老同事们说,那底下就腌着辣疙瘩咸菜,拿一个就够吃好几星期。说归说,也没见有谁真去拿。买一片咸菜花不了几分钱,谁还去费那个心、丢那个人呢。再说,若真有人去拿,人家也不放在亮场子里了。——就是真丢一个半个的也没关系,辣疙瘩咸得很,又不能当顿饭吃。 说着就到家了。老婆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瞎了也就瞎了,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它写下来,也叫后人知道知道咱们当年的咸菜生涯。我说有理,就坐下来,噼噼啪啪敲出这篇短文,咸——闲——中出味啊。 2014.1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