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多锦,一个响亮的名字,齐鲁诗坛的一颗亮星。2013年1月30日下午2时却陨落了。”这是著名诗歌评论家吴开晋先生的感叹。朱多锦先生离开《山东文学》社诗栏主持岗位不到两年,就快速地走向了衰老,他因心脏病突发和肺衰竭早早离开了我们。倏忽间,他离开我们整十年了,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他晚年亲手创建的济南七亩园文化沙龙,吸引各地市的文友前来交流互动,产生了较大影响,作为七亩园文化沙龙最早的七人成员之一,我有幸和他相处了数个年头,又因参与编辑文学期刊《华夏文坛》,和作为社长的他有了更深一层的交往。 1994年我在《当代散文》做采编时,就认识孙国章、寒烟等一些诗人;四年后到《齐鲁人物》杂志社做副总编辑,同为副总编的李新民对我说他认识《山东文学》社一个写诗的,叫朱多锦,问我是否知道,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听到先生的名字。那时我还只是个文艺青年,什么体裁都写,什么都不成功,跟泉城文艺界也有些若即若离。一晃多年,2001年到省台有线频道做栏目,面向社会招聘,把一个写作同行、济阳文体局干部杜心鸣招致麾下,通过他结识了济阳作家张志云,再通过张志云结识了朱多锦、魏东建、慧敏、徐树爱、李曾尧等一干文友。 朱多锦先生当时已年届六十,只身在济工作十多年,一直租住着房子,他不算是一个开朗的人,平时不苟言笑,这跟他的生活阅历有关,但相处久了,就会感到他对人有一股亲切感。学生时代赶上“文革”,为此受到迫害,别人大学四年毕业分配工作了,还让他在聊城“五七”干校劳动。借调到《山东文学》杂志社后,游走奔波于省城和家乡县城之间,在黄河岸畔,在广袤坚韧的鲁北平原,每个周末像候鸟一样,任自己的想象如天下的浮云。他在七里山小区租住的一室一厅,厨房没一件像样的餐具,没锅没碗,平时都是上街买着吃,为的是能挤出更多读书写作的时间。有为的人的生活是沉闷的,无用的人的经历和命运反倒有趣味,但就人的生命,并不在乎家道丰富,当别人谋求财富时,他在埋头磨练艺术,磨砺思辨之剑,他对文学孜孜以求,甚至忽视了个人的健康。 普鲁斯特说“志趣是上帝的号召,只有上帝看中的人才有志趣。”后来我们这六七个人,因为常在一起,因为志趣相同,在他和魏东建的提议下,就筹建起了济南七亩园文化沙龙。2008年8月7日,农历七月初七,沙龙正式成立,宗旨为“华夏九州七亩园,世情万象热眼看。中西融汇成大道,文化大千不拘谈。”并召开了主题为“信仰”的第一次座谈会。朱多锦先生信仰基督教,说“七”在《圣经》里是个吉利的数字,现在咱们一人一亩,要辛勤耕耘啊!人类步入21世纪的今天,沙龙成为一种式微的活动,但依然具有根本的重要性,尤其是文学沙龙。从2008年8月到2010年5月间,七亩园就举办了20次沙龙活动,学术氛围相当浓厚,每期一个议题,轮到谁谈多谈少都得发言,其他人则侧耳静听,多人做着笔记。我们谈“信仰”,谈“历史”、“命运”、“人性”、“灵魂”、“诗歌”,谈“文人的文品与人品”、“做官与为文”、“使命与宿命”、“思考我们的思考”等等,应该说,沙龙在学术上有尖锐性,应了“术业有专攻”那句古话。后来的“中国现代诗形式问题”、“当代诗歌的自觉写作与自在写作”、“诸葛亮文学人物批判”等主题学术研讨会,通过深入探讨,都达到了拨云见日、眼前一亮的效果。不仅如此,沙龙还召开了多次个人作品研讨会,对部分作家的成长起到了很好的助推作用。 作为沙龙学委主持,他带给大家的是斧刃一样锋利有力的思想,对我们这些人的思想有着强烈的影响。在谈“使命”主题时,他说“今天中国的知识分子没有自己的使命,都是务虚、务利、务名。巴勒斯坦的哈马斯动不动就进行人肉炸弹袭击,这在中国人看来不可思议,傻瓜!但那是他们的使命。”在谈“做官与为文”时,他批评说“幻想两条腿走路的官员,能写成气候的少之又少。你做官可能政治上成熟,是个专业人才,但不可能同时也是为文的专家,没那样的好事,或者说有那样的好事都让你占了的很少。那些在任时写得不亦乐乎,一离任就撩笔清闲去了的,都不是真正的文人。”作为老一代的知识分子,在谈“文品与人品”时,他说有德者必有言,文品与人品有一定的同源性和一致性。当时我还有些异议的,现在也渐渐理解了。 朱多锦先生要大家做谦谦君子,认为一个人的个性该像岩石那样坚固,不要过于追求实利,要有精神上的安宁。他对七亩园寄予厚望,“七亩园会出人才,和七亩园有交往的人,将来也可能会有成就。我有好多希望寄托在大家身上。前清时济南就有‘秋柳诗社’这样的文化沙龙,咱们济南七亩园也会载入史册,也会形成一个气候,会影响到很多人!”随着沙龙声名远播,泗水苏富宽,泰安张茂田,肥城黄秀峰、王德席,宁阳赵振然,齐河张庆岭、华锋,都先后远道而来参加活动。六年不曾间断的沙龙,陪伴了朱多锦先生的晚年,对长期参与的诸位文朋诗友,也是一种锤炼。在他看来,文学,几乎没有老师,都是一个悟的进程。其本身关注的从来都是个性、个人命运和人性的问题,是通过个别来反映一般的,一到文学成了工具,个性和个体便不见了,所以也就失去了文学本身。他认为灵魂是创作之源,如果你是一个纯唯物主义者,创作上没有情感笼罩,那你什么也写不出来。写诗的人,要在盐水里泡过,在碱水里泡过,在苦水里泡过,才有可能成为一个诗人。他评价沙龙成员王松时说,“王松的诗是流出来的,他爸爸王雷的诗是写出来的。”针对我的诗歌创作,2012年3月的沙龙活动上,他在盘点成员创作成绩时说,“对于霁良,我也不能说他是继承我的衣钵,但他是这个路子,是我这么走的路子,今后要目标专一,别撂挑,休整可以,别间断。”我知道我的诗有待改进,如果先生多活几年,看到七亩园有那么多人加入了省作协和中国作协,拿了那么多的文学奖项,出了那么多的书,会感到非常欣慰。他去世前一个月,沙龙二十多位成员在齐河县城举办活动,会上他告诉大家,出于身体原因今后七亩园的活动交由我主持召开,《华夏文坛》杂志由我出任社长、编辑。他去世后这十多年里,我出面主持了一些沙龙活动,也到威海、淄博等地搞过采风活动,因为年轻才疏学浅,沙龙的形式本身受网络影响也有式微,加之自己孩子多负担大终日忙于职场,后来疏于召集,但我一样怀有朱多锦先生的梦想和不馁之心,那就是一旦情况好转,再把新老成员组织起来,把沙龙红红火火办起来,这也算是初心不改吧。为此我是抱着入世的心态苦修,幻想博得社会上的名气和声望,有那么点号召力,这一半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一半是出于不敢辜负先生重托啊!如果先生不把这些交给我,或者我不接这个棒,那我可能早就心有旁骛了。 《山东文学》社十多年诗栏编辑的沉淀,朱多锦先生的诗已是山东诗歌界绕不开的一道山梁。他的《妻意》《父亲的高粱》《归来吧,鹰》等诗歌,都是高致的作品,有着抢眼的视觉形象,经得起咀嚼,读来过目难忘,他离世之后集众人之力出版的《朱多锦新世纪诗选》,堪与省内最著名的诗人诗集并列而毫不逊色,他本应是能够举起一部巨著的人,惜乎天未假年。他的诗歌理论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充满思辨色彩。七亩园活动期间,《山东文学》社办了不少创作班和文学大赛,都由他来主讲诗歌,并受邀参加了《岁月》杂志搞的“大庆湿地笔会”,主讲了诗歌美感感应场;在《散文百家》搞的邢台笔会上,又讲了文学创作的三情节:——童年、初恋、宗教。后又远赴西安讲诗歌创作,在山东大学第四届研究生作家班上,他条分缕析,对他注重的三情节进一步演绎,让每个学员受益良多。他身上那种为文学艺术鞠躬尽瘁的精神,永远是我们的榜样。 倏忽十年,在距离黄河一里远的程官庄油绿的麦田里,先生的坟还那样孤卧着,一个眷恋鲁北这片热土的人,身躯长眠于此。先生虽然走了,但他洞彻的思想、犀利的理论依然新颖如故,至今仍散发着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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