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姑这辈子

刘晓馨

干姑这辈子
作者：胡正甜
干姑圆脸白净，笑起来两眼弯弯像月牙，是母亲年轻时的工友，两人非常要好。干姑就通过母亲和我奶奶成了“母女”。
干姑人长得漂亮，干活也麻利，一声声“娘”叫得亲热，除了过年过节带着礼品来看奶奶之外，平常有点啥事儿也会来看奶奶，并不比亲闺女差，以至于我上了高中才得知“姑”竟是干姑。
人生苦难重重，干姑嫁了给一个煤矿工人，先后生了两女一儿。在大女儿刚满六岁、儿子才两岁时，姑父生病去世了。看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干姑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最终奶奶做主，把特殊年代因为成分问题耽误了娶妻的远房外甥“说”给了干姑。新姑父比干姑大八岁，一表人才，勤劳能干，非常机巧，自学了泥瓦匠手艺，自己会盖屋。干姑带着仨孩子嫁过来后，他们一家住的房子就是干姑父自己设计自己盖的。不大却精致的三间房，还有两个小院，小院之间是圆形镂空的石门，一个小院种些花草，另一小院种菜，还搭建有石桌、石凉棚、饭屋、储物间。干姑父这样建房是有打算的，他和干姑住一间，孩子大些之后，俩表姐住一间，表哥住一间。此外，干姑父还是居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里里外外啥活都干，尤其对仨孩子视如己出，渐渐的，干姑脸上又生出了两条“月牙儿”。
一次，三岁的表哥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干姑父早上出去给人家当泥瓦匠了，干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女人带着仨孩子，每个孩子仅相差两岁，没一个能顶事儿的，干姑在家里除了掉眼泪也没啥办法。傍晚干完活回到家的干姑父看了，嘱咐干姑看好俩闺女，二话不说抱起小儿子冲出家门，连跑带颠地去到了十里地之外的乡医院。最终，表哥得救了。第三天下午干姑父背着表哥回家，一路上表哥的头靠在干姑父的后脖颈上，两人到家时已是傍晚。干姑父交代干姑给表哥下碗面，看着表哥吃完面吃了药，自己匆忙扒拉了两口煎饼汤后，倒头就睡着了。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的干姑父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三儿咋样了，没再烧吧？”
经过这回，干姑深深地爱上了干姑父，几十年来两人相濡以沫。干姑父主外干姑主内，干姑父孜孜不倦，后来考了高级泥工，靠着自己的建筑手艺养活一家人。干姑干净利索，把家里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为了干姑的三个孩子，干姑父没再要自己的孩子，夫妻两人恩恩爱爱从未红过脸。三个孩子无忧无虑地成长，虽失去了亲生父亲，但并不比其他孩子享受的父爱少，长大成人后，也都勤奋上进小有成就，对待干姑父像对自己的亲父一样。前几年，老两口在孩子们的坚持下，搬离了原来的两院三房，住上了明亮的楼房。
如果生活之舟就这样驶下去，该是多么美好，但人生难有美满，或者说有缺憾才是人生常态。二零二一年初，六十九岁的干姑突发脑梗，经全力抢救后，虽最终保住了性命，但半拉身子不能动，说话也说不清楚，需有专人照料。表哥和表姐们考虑到干姑父年纪大了，日夜伺候干姑肯定吃不消，于是三人商量轮流照顾或请专人照护。但是干姑父坚决不同意，他担心影响孩子的工作和生活，也怕别人照顾得不仔细。干姑吃饭要低脂低盐低胆固醇，还要“粗细”搭配，快八十岁的干姑父亲力亲为，没白没黑地照料干姑，伺候干姑大小便、洗洗涮涮更是没有一句怨言。医生说要抓住脑梗后六个月内的最佳康复期，做相应功能性锻炼，于是，干姑父每天坚持给干姑翻身擦洗，活动手脚，还让表哥帮他下载按摩视频，现学现练，天天为干姑按摩四肢和身体。半年多的时间里，干姑父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烦累。或许上天也被干姑父感动了，干姑生病八个月后，可以自己拄着拐杖走几步了，这让干姑父高兴得像个孩子。
前段时间，我们去看望干姑，虽然干姑身体还是不便，但气色明显好多了，干姑父把她“拾掇”得干净整洁，穿得还和没生病时那样板正利索。干姑父一番客气后，对母亲说着干姑的近况，不时像看孩子一样看着干姑，满眼都是柔情。一旁的干姑露出笑容，含混不清地对母亲重复：“老头不嫌我。”临走，我让干姑父好好保重，并偷偷问干姑父，您这么大年纪了，咋把干姑伺候得这么好的，老人家一本正经而又腼腆地说：“如果没有她这个人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说完，干姑父竟情不自禁地流出几滴泪，又赶紧用手去擦。
回家许久，我一直在想，人世间最美的爱情大抵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