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边的麦田【小小说】 黄学友 正午的阳光给田野上大片大片的小麦涂上了一层金黄。 山根倒背着手,在公路边自己那一亩地的麦田里,顺着麦垄边走边观看小麦的成熟情况。走至麦田深处,他停下脚来伸手掐了几穗小麦放在手心,两掌合拢搓了起来。麦穗在他的手里破碎、分裂、脱皮。等他两手分开,用嘴吹去麦皮后,手心里便是一小堆诚实、滚圆、饱满的麦粒。他抬手把新鲜的麦粒送进嘴里慢慢地嚼,嘴角便溢出了乳白色的麦汁。他向往和留恋这种品尝,在这种品尝中,他感受到了丰收带来的欣喜,劳动带来的快乐。他认定这一亩地的小麦,在自己的精心侍弄下已经成熟,便在心里合计着,一定要借这两天的好天气把小麦收回家去。这样想着,他就抬头看天,天上有几丝白云飘过。 山根从麦田返回家,摘下挂在墙上的弯镰,见镰刀已锈迹斑斑。他知道怎样去掉镰刀上的绣迹,知道怎样让镰刀变的锋利无比。他从墙根搬出一块粗砺的磨石放在院子中央,又端来一盆清水,一只手把清水洒在磨石上一些,开始弯下腰霍霍磨起镰刀来。每年小麦成熟的时候,他都用同样的姿势磨镰刀,他觉得磨镰的过程是一种体验收获的享受。他愿意把腰弯的很低,让目光与镰刀短距离相接。霍霍的磨镰声停止后,山根把把镰刀放进水盆,让清水冲刷掉上面的磨泥和锈迹,然后站起身测试刀刃的锋利程度。镰刀磨的是否锋利凭眼睛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用手指去感受。山根用右手大拇指指肚“蹭”了几下刀刃,确信镰刀一进麦田会大显神威。他正要带镰去公路边的麦田,还没走出家门,年轻的村主任却走进家来。主任问,山根叔,你拿着镰刀干啥去?山根说,到公路边的麦田里去割小麦。主任说,先别去了。山根问,为什么?主任说,明天县长要带人到咱村来参加收割小麦,劳动地点就定在公路边你家的麦田里。山根又问,县长要来帮俺收割小麦,不知要带多少人来?主任说,还说不准,肯定不仅县长一个人,你就等着吧。又说,你想想,全县这么多人,县长帮谁家割过小麦?就你一家,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也是你家的荣幸。主任说完就走了,山根的心里却一直平静不下来。是啊,县长何等人物,能亲自来给我家割小麦,那简直是给了我一次露脸的机会,明天县长在公路边我家麦田里一站,我的脸可就露大了。山根甚至还想,县长来帮咱收小麦,咱可不能没有一点表示,这样想着就急匆匆走出了家门。等他回来时,手里已提着大包小包的时令蔬菜和新鲜猪肉。最后不知他还从哪里弄来了一瓢绿豆,准备明天一早就熬好一锅绿豆汤,等县长割小麦割累了,停下来喝上一碗,也好解渴。 第二天一早,他就携镰来到了公路边的麦田旁。这时村主任也持镰到来。山根要进田割小麦,主任不让割。主任说,这第一镰得有县长来割,要不就失去了意义。于是两个人就站在田边等,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县长来,又等了很长时间还是不见县长来。主任也等急了,就从腰间摸出手机,滴滴滴摁了一组号码,也不知跟谁通的话,然后跟山根说,县长今天有个重要会议就不来了,你也回去吧。山根说,我不回去,我得割地里的小麦。主任说,你先不能割,县长今天不来了,可没说明天不来,你还是回去吧。山根瞅瞅田里金黄的小麦,恋恋不舍地离去。 第三天县长没来…… 第四天县长依然没来…… 山根怀里抱着镰站在公路边的麦田旁,心里就像火烧火燎。别人家田里的小麦早已都收回了家,田里只剩下泛着青光的麦茬,而自己田里的小麦还齐刷刷站着。他和他的小麦都在等县长的到来,可县长不是今天开会,就是明天出访,一直不能来。他为县长来买下的菜和肉已都变了质,有了味。更重要的是,这样等下去,如果遇了雨天可咋办?他仰头看天,头上的太阳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球,天上也没有一朵云。可从今天一早他两腿的关节又开始疼,每次下雨前他的腿都是这样,他的心里就更急。他在心里拿定了主义,明天一早不管县长来不来,他都要开始割小麦。这田里的小麦,可是他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不能再等下去让天给糟蹋了。这样想着,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 夜里,山根被一个响雷惊醒时,老天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翻了脸。透过房屋窗口,他看到一道道闪电就像要把夜空撕碎。大风把外面的树刮的呼呼鸣叫,很快院子里的水桶、脸盆叮当作响。山根知道外面不仅下起了大雨,还下起了冰雹,他在心里喊,完了,公路边我那一亩地的小麦彻底完了。 天刚放亮,山根就趟着雨水来到了麦田。他见那熟透了的小麦全都卧倒铺在了地上,麦穗被冰雹砸的就像进过脱粒机。他蹲在田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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