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淡影

云止于水

远山淡影
博山 云止于水

久旱一整个春天和半个夏日的北方，终于下雨了。苍灰的天幕暗沉下来，屋子里暗到看不清字影。有人开了灯，在清晨八九点的晨光里，窗外的法桐树，生出了半圆形的枝叶，像是一个个绿色的蘑菇，它们新生了。雨气迷蒙，淋漓的雨线很快斜织了外面的风景，地上，很快有了水洼，远山，绿意流动起来，云雾起了……

午间，那一会雨特别大，打着伞去食堂打饭，见一群人聚在走廊门口，外面风雨如晦，地上是激流冲荡。在等雨小一些。等了几分钟，看雨丝毫不减，就穿越风雨去食堂，回来时裙裾上全湿了。

终于散学了，假期开始了。坐在车上，看细雨中的山峦、花草树木，笔架山、汉王寨、小寨山、辰巳山、紫罗山，都在轻纱一般的烟雾里，烟雾袅袅流动，听说那年笔架山附近在雨后起了彩虹，山里本来有彩虹就很难得，近在眼前的那一架虹影，该是如何安静，又是何等惊心动魄！可惜我未曾看到，只凭想象就有令人沉醉了。

回到陶然居，去找石黑一雄的书：《远山淡影》，封面上，竟似是今日风景的摹写。窗玻璃上不均匀的水珠，有的凝着，有的顺着玻璃流下来，有拂面的雨意聚在窗外，似乎回到了清晨落雨的时光，水墨画在玻璃窗和水珠滚落的声音里，恍惚心魂就隐入了书页里。

花了几个小时读完了此书，是模糊的一片，竟也像这题目：远山淡影，淡淡的人影回忆，如雨中迷蒙的山峦。石黑君以一个战后女子的身份回忆旧事，故人。悦子的女儿回家来住了五天，她在这五天里，回忆自杀的大女儿景子，佐知子和她的女儿万里子，二郎和他父亲绪方先生，积极乐观的藤原太太等人。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物理时空和心理时空交错，全是不可靠的东西。石黑说：“我喜欢回忆，是因为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机会。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关心的是人们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实际发生了什么。”回忆就是石黑一雄写作的重点。

景子为何自杀，是模糊的，我觉得万里子就是景子吧，孤独的小女孩，抱着一只猫，守着一只狗的小女孩，游荡在河边的小女孩，爬树的小女孩，捉住一只蜘蛛想把它吃掉的小女孩，妈妈常常外出，把她一个人留下的可怜的孩子。佐知子想带她离开长崎去美国，说是为了女儿，其实不然。也就是，悦子就是佐知子吧，她离开了原地，找了新的家，女儿长崎自闭于房间，甚至吃饭都是在紧紧关闭的房门中，人与人缺少温情、拥抱、呵护，那些小动物成了孩子孤寂心灵的陪伴。

这是石黑一雄的处女作，是一段迷雾重重、亦真亦幻的回忆。战后长崎，饱受磨难的母女渴望安定和新生，却始终走不出战乱的阴影和心魔。此书问世三十年仍在不断重印。2017年，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而我在阅读中，始终没有太多阅读的快感和美好，意义何在？我不觉想到金庸，他的小说，每一步都是语言的典范，自然朴质，而底蕴华美，一部书包蕴万千，阅读中，无时无刻不被景物、美食、美人、情怀、情感所打动，即使合上书卷，依旧回味绵长。金大侠才最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书，每个年龄段都会读出不同的况味。斯人已去，飞雪连天，笑书神侠，一段最喜欢的越女传，字字珠玑，愿更多人用心阅读金庸的小说，会爱，会生活，会审美，会心动，会侠肝义胆，会家国情怀重于天，也会一蓑烟雨任平生。

可是依然感谢石黑一雄，冷静简约的文字，平淡之中的幽默，还有他告诉我原来小说也可以这样写，这种体式的建构也是一种写作的突破。我们都应该把以前的事放在身后，继续生活，内疚和自欺带不来心灵的安宁，活着的每一刻，就该让回忆时无怨无尤。

“很多时候——后来几年也是——我都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晴朗的一些日子里，我能看见河对岸的树后面淡淡的山的轮廓，映着白云”，“半轮月亮出现在水里，我静静地待在桥上看了几分钟。又一次，我想我在昏暗中看见万里子沿着河岸朝小屋的方向跑去”，“下午天空转阴了，起了风，我站在门口看着她走到车道尽头”，石黑一雄的描写很少，他认为没有必要像十九世纪时那样细致入微地描写风景了，而在这几处简净的描写中，远山淡影，景子和万里子，妮基就和风景融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