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遣有涯之声

云止于水

何以遣有涯之声
博山 云止于水

一踏进门口，幽微的淡香拂面而来，是米兰。放下背包，跑到阳台上，哦，米兰又孕出了无数粒花骨朵，小小的，淡绿色，不过一个英语标点的大小，藏在叶间，静静地看着我，四面八方都是花的注视，只有三五簇已开成米粒大小的嫩黄花朵，嘟着小小的口，呼气如兰，我要蹲下来，才可以看清每一朵花。

青花瓷盆覆盖得严严实实，深绿的叶片之上又生出许多嫩绿的叶子，葳蕤成一片风景，几乎占据了阳台五分之一的所在。记得，那是一个春日，去小镇赶集，在西北角的花市上，一眼就看中了它，那时它还小，赭红的塑料纸盆，小家碧玉一般，只用了15元就买到了。而今，不知不觉中它已长出了数倍大，冬日也绿着，开着花。

去年寒冬，放假回陶然居，外面寒风凛冽，滴水成冰。推开门，一阵馨香带着暖意，轻轻沁入鼻息，闭上眼，沉醉在暗香盈盈间。草木有情，尽管我在陶然居的日子极少，它却知我何时归来，必在平日用心积攒，细细估算我何时归来，在前几日就开始盛装等待。草木有情，养一棵花草，很多时候比解释一个朋友更有趣味，它全心全意为你开花，不负你珍重相待，却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伤害给你。多少人于花木葱茏处，鸟虫鱼水间觅得真趣，简净自然，也有了草木的美质，花开花谢间给人多少无声的慰藉。

汪曾祺是也。在《人间草木》中就有41篇写花鸟虫鱼的文字，牡丹、绣球、紫薇、腊梅……他每到一处，必专注于此地的花草果实，虫鱼风雨，异乡虽陌生，花草树木却是如此熟悉，立在异乡的紫薇树下，恍然就在故土之上。他劝孩子们多和昆虫玩，自己专注于一只瓢虫的纹理和羽翅，自是内心的映照，素朴安宁，无太多索取，万物有情，一花一草一鸟一虫，足矣安顿身心。

辛辛苦苦几个月，每日清晨五点二十九起床、做饭、出门坐车，时间久了，觉得有些累。一入得花香淡淡的居所，不用早起赶车，便沉溺在这幽居中了。

一百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那个房间都可以闻到香气，不绝如缕、无声无息，散溢、飘漾。暑热难当，窗外的蝉声连成一片，而屋里淡静的气息让房间生出清凉，这是米兰的美意。它无法行走，却凭一缕花香悠悠飘散，追随左右。吃饭时，暖香飘过来，草木香，菜根谭，吃饭也有逸趣。看书时，书页上似乎也染了香气，沉浸在文字里，忽而遗忘了花香，读倦了，那气息又盈盈而来，极淡极淡，情意却深浓。深夜，独坐灯下，晚风从窗户吹进来。蝉声静止，花香缭绕而来。躺在床上，向两端拉伸身体，有香气又散溢而来，随我沉入梦境。
小花开得快，不几日，地上已散落星星点点的落花，花枝上也有沾附的，黏黏的，似有花蜜。我以手轻轻抚动花枝，微黄的花雨自密密的叶片间飘落，地上已是一层薄薄的落黄，萧瑟却安宁。

拨开花叶，挖出一个低洼处，将花肥倒入，或者埋上晒干的香蕉皮，或者埋下一尾死去的鱼。找一个矿泉水瓶，在盖子上以针扎几个细细的小孔，每日清晨或黄昏捏着瓶子淋洒清水，深绿、嫩绿的叶片上，细细碎碎的花苞上凝着一滴滴晶莹，地上也微微湿润着，窗外鸟叫得特别听，我模拟了很多次，都无法把九曲回肠的音律学出来，就觉得是在抑扬顿挫地唤我的名字，想着想着，我看到又开了几多小黄花，那幽静的香气带着鸟鸣闪烁在叶片之间。

身在斗室之间，即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看雪，更有这长情的花草，以花开默然相伴。莳花弄草，闻香抚琴，品茶饮酒，沐风赏月，听雨观鱼，不做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