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一带村里的人给孩子起小名,很没有什么创意。很多人家,懒得费脑筋就直接用地名给孩子当作名字。因此,几乎每个村里都有叫什么“高苑”、“博兴”、“东营”和“张店”的。也许,用这些城市名为孩子起名,也代表着不怎么出远门的农村人对于城市文明的一种向往吧。
在家乡人眼里,“张店”是一个繁华的大城市。八十年代,村里人有个能人买了中巴客车跑客运,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拉了一车村里的人到张店看灯会,大家兴奋得就像去了一趟北京一样。过去好长时间还会提起来回味一番。 我第一次认识张店是1986年的夏天。那年夏天家里种了四亩地的西瓜,成熟后在本地不太好销,便雇了一辆村里的拖拉机把西瓜到繁华的张店城里卖。村里那位跑客运的能人,住在城北一家旅馆里,我们打算将西瓜存放在他长年租的两间客房中,然后用自行车驮着一篓一篓地去农贸市场零售。
那天我和父亲坐在拖拉机上进城时天已黑透,远远地望见一片灯光璀璨的城市,觉得走进了一个梦境中。
我们落脚的地方在城北的振兴旅馆里,那个地方位于现在侨联医院的前面,淄博日报大楼的斜对面,现在已成了现代高层住宅小区。不过当时,日报新闻大楼和侨联医这两处地方都还和周围一样空荡荡的,没有盖什么建筑物,振兴旅馆里除了北面一排平房,那个大院子更是空旷得很。我每天跟着父亲去卖瓜的地方是西二路农贸市场,那时的城市当然没有现在繁华,但是在我这个初次进城的孩子来说,亦是五光十色的。人民路上法国梧桐树下穿花裙子骑自行车上班的女孩儿,威严的大院门前站岗的哨兵,夜晚的路灯下下棋打牌休闲的人们,都让来自连电灯也没有的乡村里的孩子充满了好奇和羡慕。我们用五天的时间卖完了那一车西瓜,然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村庄里去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却从未想到,八年之后,我会孤身一人来张店这个城市谋生。
1994年的1月份,刚进农历的腊月,我跟着《淄博日报》自办发行的送报车带着厚厚的一卷铺盖进了报社的大楼,开始了在张店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份工作。这一年的张店比之八年前扩张了很多。我用怯生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早已和记忆中两样的城市,骑一辆自行车,以报社为圆心,一段一段地熟悉着它。沿潘南路往东到中心路,沿人民路往西过道庄村到六十七军军部,沿柳泉路往南到美食街,往北过潘庄村后就是一大片庄稼地。当时我在报社的工作是负责往城区的各个报摊上送零售的《淄博晚报》,整个城区分成三片,我们三个人骑着自行车去送,属于我的那一片是柳泉路以东,北到大化纤宿舍,南到共青团路,东到第二毛纺厂。纵然我骑自行车比别人慢些,也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跑完了。工作时间不算长,但是风里来雨里去,工资又不高,别人不稀罕,我却高高兴兴地干了五年。因为,每天可以第一时间拿到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看看上面有没有自己投出去的作品,可以在大楼里看到进进出出的那些整天与文字打交道的编辑记者,那里面有几个是我景仰的作家诗人,给了爱好写作的我很多鼓励和帮助。柳泉路212号新闻大楼的院子里最早种着几棵碧桃,一丛芭蕉,开花时是我眼中最美的风景,没几年因为车辆增多需增加停车位,它们便不见了。
记得1994年5月4日,是往当时的百货大楼办公室送了几份报纸,在出来的时候,无意中翻了一下手中的报纸,发现自己的一首小诗出现在副刊上,顿时无限惊喜,也为后来坚持写作增加了无穷动力。
在中心路71号,泰星大酒店北面的老张店区文化馆,只有二层楼,却是这个城市里另一个吸引我的地方。因为热爱唱歌,1995年冬天,同事看到文化馆艺术团招团员的消息便帮我报了名。通过考试后,因为当时工作不算忙,业余时间颇为充裕,参加排练很积极,倒不为参加什么演出,只是很喜欢享受那种文化的氛围。看舞蹈演员们在排练厅里的美妙身姿,听琴室里传出音乐指导老师弹琴的声音,都是令人无比醉心的事。后来文化馆搬到西五路成为区文化艺术中心,比原来的地方大了很多倍,因工作关系经常去那里搞活动或者参加会议,也会时常去听场音乐会看场演出。当年那种心动心醉的感觉却是回不来了。
位于淄博饭店斜对面的张店饭店,早已改作他用很多年,我却永远记得,1996年春天在那里第一次参加“雨水诗会”的情景,那也是我鼓足勇气第一次在那么人面前朗诵诗歌,并第一次见到后来成为好友的很多文朋诗友。
因为每每记得家乡看过灯会的人描述的盛景,初到张店那几年的元宵节灯会,从来不曾落下过。那时的灯会年年在博物馆广场周围与和平小区那一带举办,我和同事们总是连续从十四晚上看试灯看到十六晚上的残灯,在各色花灯下流连,买灯笼看焰,恨不得看尽这人世诸般繁华。现在的元宵节灯会规模越发宏大,只是年华老去,再无当年那般心气去人群中挤来挤去了。
在报社工作的几年中,一直住的是单位给租郊区的房子,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展,我们居住的地方也在东搬西挪,从北郊的魏家庄,搬到东郊的杜科村,又搬到城西的道庄村。后来还住过位于城市西南方向的新镇村,城西北方向的莲池村。如今,那些村庄和平房都已变成了社区和楼房,旧地重游,昔日的痕迹已不好找了。
搬到莲池村时是1996年。那个村子因为村头一池荷花而得名。夏日的夜晚,坐在池边乘凉赏荷,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不过这种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我们搬去没多久村子南面的大片玉米地就开始被平掉,机器轰鸣中市政府三宿舍开始建设,西五路北段的路灯亮了起来,莲池村的夜晚也从此明亮热闹了起来。
从那时起,这个城市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楼群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作为当时地标建筑的《淄博日报》新闻大楼很快就淹没在周围涌起的更高的大厦中。
2002年5月7日,我到了位于淄博宾馆院内的市旅游局上班。从拥挤热闹的中心路往里走一段路才能来到淄博宾馆院内,东西南北四座楼围成的大院子,中间是一片狭长的草坪,草坪边上有两棵很大的松树,中间是鱼池,每到吃饭的时间就会有喷泉四射。我们办公的北楼前面有一片高过楼顶好多的杨树,西楼前栽有樱花树和白玉兰。凡到过那个院子里的人无不赞叹环境清幽地方宽敞,何况还有一道门相隔相望的鲁中宾馆,也是院子平阔草木茂盛,每年开两会时或是有重要活动时,中间那道门一开,两个院子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还有些展会选择把场地放在这两个院子里。有时晚上在办公室加班,透过树影向南楼望去,只见宽大的玻璃窗映着大型水晶吊灯光华璀璨,灯光里人影幢幢,政要名流,来来往往,当是这城市里最富丽堂皇的一处所在。
庭前几度花开花落,2011年春天,亲眼目睹鲁中宾馆在轰隆声中变成一片废墟,淄博宾馆搬离,北楼也即将被拆除。我们办公的地点搬到了人民西路五号,离原址倒不算远,因此得以眼看着它怎么样在几年内变成了“华润中央公园”。因为一份怀念,曾经在施工的过程中请求把门的人放我进去看一眼那个工作了九年的地方,看看那些树木还在不在。只是进去之后,满眼陌生,已辩认不出原来的方位了。
2014年,换了新的工作单位。来到位于商新区鲁泰大道上的金城建设上班。这个位置,是我1986年第一次远远望见一城灯火的张店时的位置,是十几年前在老城区里游逛时怎么也想不到的边远地带。虽然院内院外花木扶疏,有各种鸟鹊成群飞来飞去,却不再是荒僻偏远的:西有银泰城、华侨城,东有蓝海酒店和号称城市最高楼的汇金大厦,汇金大厦的对面,即是深圳茂业集团城市客厅项目,据说建成后主楼高度将超过300米,集高档酒店、购物中心、会展中心、高端写字楼、SOHO 公寓和住宅社区于一体。一片崭新的繁华已经触手可及。
转眼间,我在张店工作和生活了二十年出头了。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座城市。现在这个城市,虽然比我刚认识它的时候长大了无数倍,我却仍然喜欢骑着一辆自行车,走过宽阔的马路或者窄窄的街巷,去捡拾一些丢在岁月里的往事。我用二十多年前刚进城时的目光打量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建筑,用一个中年人的怀旧心情问候那些不曾改变过的老建筑,默念一下那些结下过渊源的地标名称,就像是,念叨一些老朋友们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