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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过爱情线的麦子——文君组诗《麦子城堡》漫谈
文/马云超
题记
文君说:“这组诗,我把爱情写的很绝望。本以为我的爱可以让他(夫君)战胜一切病魔的,我都走过来了,可他没走过来,所以我用了情深不寿这个词。”触目这个词让我惊心,身子颤抖了一下。文君这组诗以一粒麦子为火石引燃了纪念和追忆。我看到了麦粒内部的光芒,金刚石一样的致密,水晶一样的剔透。当往事成为传奇,当传奇从话语到词语的过度和迁徙,一个深层的反思和回响过程,我发现她的温暖和孤独相互搏斗,二者胜负互见。这是往事刹车冒出的一串火花儿,这也是桃花年年以灵魂的固态化出现在梦境里的绽放。当然,更多的是,潜伏在她灵感内部的若尔盖草原,那细密的青草和斑斓的花朵,像围绕她呼吸的围巾,像围绕她想象的星河。若尔盖,一个抵达雪山的空间,一个从雪山连绵而下的深入骨头的记忆,草原和雪山相互反抗,又相互倾慕。因此在她的诗歌中,只是蜻蜓点水的涉及善恶,更多的还是花粉和花籽的排列和播撒。另一层面上,声音,在她沉默的表象下,犹如地下河在寻找可能出口,以便成为一个流域,托举起全部耕耘和丰收,春和秋。
文君的作品总是一波涌过一波,是呼吸的,也是心跳的,更是召唤的。这时我想到河伯和春神。在她所居住的地方水神是李冰父子,二王庙里的,镇压水怪的盲动。他们,仍会在春天走出庙宇,到江边,抚摸流水,一搏一搏的脉动,他们一定会问:要去哪里?春神的表面是时针错动的色彩和低音,背后却是,斜挂着桃木剑,要到人间去,送去流云和细雨。爱情在第一棵草登陆春天,准时回来,夜夜的,巴山夜雨,剪烛西窗。丝丝缕缕的,都成了水边的垂柳和缭乱的烟花。往事冲撞着心扉,点滴都是经过梧桐叶“燃烧”到迎春花上的词语。
一
文君的《麦子的城堡》(组诗)是一座情人节当日砌成的城堡,心路脉络依旧,我且以一个旅人的身份,蜿蜒,踜蹭走进,我能看到怎样的惊喜和凄婉呢?“我曾是上苍遗弃的一粒麦种/深埋于泥土之下/等待天光,却是一片接一片的黑”(文君《隐语》)诗歌以这样的低调开端,就像张爱玲所言:“每当看到你,我都会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低到泥土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一粒麦子即是这样,当它从生命线和爱情线滑落,那烙印在手心的,无法把握又憧憬的感受,我们都能体会到,麦粒无声落进泥土,被掩埋。如同诗歌在诗人的心里,沉默,等待茁发。
那无边的黑,不管怎样无边,总是一粒麦子身边的黑,是真挚的,踏实的,是温暖的,也是恐惧的,多像相爱相守的人。在一起,就这般,有着诸多可能和矛盾,有着无尽幻想和幸运。此时,读者如我,到这里,感觉主体“我”拥抱一粒麦子在沉落,沉落,麦子是缩写的光芒,麦壳是裹紧风云的衣。而麦粒内部,是水和土,花和落花,是朝和夕,是背对和面对,是聚和散,是顾影徘徊和云卷云舒的复合体。一位印度人的诗:“倘若没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情/我一定会认为它是一把利剑”。这是对爱情本质而言。博尔赫斯关于诗歌有如下观点:所以,诗歌至少两个要素:一个是听觉要素,另一个是无法估量的要素即每个词语的气氛。它能让我们感受到。文君这组诗歌近乎自我毁灭的、猎猎的生命冲动扑面而来。
《我开我的花》
人间的芳菲不属于我
我开我的花,我结我的果
绝不问春天和雨水
是否流经田垄或者麦地
就像你的路过
没有停留过半点目光
让麦子的锋芒,扎在你多情的眼眸
你我只是一场邂逅
你走你的路,我开我的花
春天在一场雪中苏醒
我在等待里老去
直到,被你的忽略深深掩埋
氛围像磁力线,无形中攫住了铁。这首诗的氛围像春天无法控制的花粉,让人过敏。作者首先写到:“人间的芳菲不属于我/我开我的花,我结我的果。”诗句泠然有声,呼应了组诗的主题“麦子”,这里的花和果,以麦子的韶华与人间旋即凋谢的芳菲对比,对照,因为若在春天开自己的花,这花少不得归属芳菲一类。但在传统文化基因里,芳菲都是绚烂倏忽的,而麦子的花是细微的,低调的。甚至是有意隐藏的。那么“我的果”显然是更多麦粒。这里仍是朴素的,沉湎的,是自适的。果真若此吗?古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且看下句:绝不问春天和雨水/是否流经田垄或者麦地。
春风吹来了春天,云朵也来了,积攒多了些,支持不住,就成了雨水。而流经田垄和麦地也是永恒的情节,无论人生几何,人世几度。这样的情节就一再出现的驿站和酒旗,在风里,构成一种人文典型,漂泊和生命突围。作者显然用田垄或麦地的固守来反衬流水之动荡和无常。这二者流动不居的关系带来生长。麦子一颗颗刺绣着土地,扎一下,挑一下。一扎一挑生活艺术化就豁然成仙了,这是作品,是劳动,是收获。是审视和审美。更是对自我价值的再确认。以麦子的一次次投身土地,再从土地中升华为麦子,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确定了生命的集体无意识。这种集体无意识正是无知无觉无畏中的生命力。自度和自持。
“就像你的路过/没有停留过半点目光/让麦子的锋芒,扎在你多情的眼眸/你我只是一场邂逅”目光是线的面的,而“你”没停留“半点”,缩小成点,且是半点。这真是小的可以了,作者在这里运笔自然,朴实,语调不高不低,不卑不亢。显然,背后的沉痛可以感知:那就是“你”的无视你无法知晓的无视对象的情绪波折。接着“让麦子的锋芒,扎在你多情的眼眸”,这多情,犹如踏踏过客在踞鞍思念远人。这“多情的眼眸”是投向别人的,这“多情”多得让人心惊胆战和手足无措。作者写道“你我只是一场邂逅”貌似自我安慰,内心瑟瑟不可抑制。作者笔法老道,不经意,不炫目。自有暗影逼迫而来。唐志契《绘画微言》云:“落笔细虽似乎嫩,然有极老笔气出于自然者。落笔粗虽近乎老,然有极嫩笔气。”打眼看这几句,以为细弱,深究,苍劲呼之欲出而出,出之弥漫肺腑。
“你走你的路,我开我的花/春天在一场雪中苏醒/我在等待里老去/直到,被你的忽略深深掩埋。”这里“你走你的路,我开我的花”和上文“我开我的花,我结我的果”在这里并行一段后,小角度交叉、措过。诗歌写到这里,最惊心的一幕出现了:我在等待里老去/直到,被你的忽略深深掩埋。爱是没有时效性的。即使打碎在寻常生活中,淹没在寻常阡陌上,就如麦子,在泥土的黑里,与黑对接,黑成了麦粒的翅膀,动力,荣誉,当“我”鼓足勇气,倾尽心血,长成一棵麦子,而你竟然一划而过,如同流星,不顾盼,也不俯身。不倾听和不留神。阵阵风尘中,靡靡细雨中,真真是莫可为是为非,莫可测度痛苦几许的了。这时我隐约听得了古人的诗句: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唉。若没有这些雨和风,“你的忽略”堆积下来,是何等沉重。换一个角度看。这堆积可否看做是泥土的象征呢?掩埋,恰恰是为了再次萌蘖。掩埋,恰恰是为了再生。又有了光芒,正如每一粒麦子读者都禁不住想象出根植于它的绿茎和叶子,麦穗和麦粒。如此,一再动荡的心就如麦粒内部的细腻和安静。
作者《凋零的爱情》:“你的脚步,踩响的暮鼓/惊落一地星子/它们眨着眼,在黎明的微白里抒情。”其实,写诗就是把作者的心跳移植出来,心跳是断续式的,而非连线形的,是砰然有节奏的,这节奏就是诗律的节奏。比如那需要留白的地方,其实就是深呼吸的地方,有喘息,有深呼吸,有屏息,这就是写诗。这就是作者表达的“你的脚步,踏响的暮鼓……”文君在同组另两首诗中写到:“所谓的丰年,不过是/一次次轮回,一次次守望。”、“无论倒春寒来与不来/春天都将挣脱胞衣,直奔薄凉的人世/而你我,终是回不去了 ”
二
这个下午,黄昏,夜晚,读文君的诗,仿佛面对白朗宁夫人。那年华岁月,那细致冰璧的心,投影给都江堰水波和青城山,是可以雅歌、咏叹的。难免想起若尔盖她的青葱岁月,那时的下午,黄昏,傍晚。都一一深隐在她的文字后面。故而读她,即是读一个人的山川地理和悲欢历史。夜越发的深了,积了墨一样,着了魔一样,需要在祷词和诗意中松开。
白朗宁夫人的《我是怎样地爱你》:
我爱你像最朴素的日常需要一样,
就像不自觉地需要阳光和蜡烛。
我自由地爱你,像人们选择正义之路,
我纯洁地爱你,像人们躲避称赞颂扬。
我爱你用的是我在昔日的悲痛里
用过的那种激-情,以及童年的忠诚。
文君的《无言的守候》:
偌大的原野,被白雪掩映
那是你无声的守候
当我在你的胸膛孕育、生长
在你的琴弦上流泪
一滴滴泪珠,恰似你的心语
被人间的佛主引渡
这两首有异曲同工之妙。下篇的“你”即是上篇的“我”。1845年1月10日,白朗宁初次致信巴莱特,信中写道: “假使让这些花晒干,把透明的花瓣夹进书页,对每一朵花写下说明,然后合起书页,摆上书架,那么,这里就可以称之为‘花园’了。”巴莱特回信:“心灵的共鸣是值得珍爱的……一位诗人的共鸣对于我更是达到同情的极致了。”谁料人生变故,阴阳两隔。岂是一句“文章憎命达”掩饰得了的?
【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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