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的夜晚,窗外飒飒作响,半睡半醒之间,似闻有人唱歌,或者哭泣。
没有风的夜晚,在这密集的鸡犬之声相闻的楼群里,也总会听到各种歌哭之声,诉说着人世间的悲与欢。
有首老歌里这么唱:月儿弯弯照高楼,几家欢乐几家愁。
傍晚的暮色里,在厨房做饭,就听到有位热爱音乐的邻居开始在家里练唱歌了,歌声和卡拉OK里的一样,像哭像喊又像嚎。
稍晚一点,隔窗钻进耳内的是远处大妈们跳广场舞的音乐,节奏永远是那么欢快:“我在草原等你来,草为你绿花为你开花为你开……”
隔壁邻居的老人喜欢在夜晚的阳台上拉二胡,我觉得夜晚的时光拉《二泉映月》和《江河水》比较应景,但一直也没有听到。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那边的二胡声不再响起,代之而来的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孩子哭闹时,这位爷爷喜欢抱着孩子从厨房到阳台到处走,还边走边唱:“抱一抱啊抱一抱,抱着我那孙子上花轿……”孩子的奶奶笑声也格外喜庆:“哎哟我那大孙子哎……”
夜深了,周围渐渐寂静,不知谁家忽然响起打斗争吵声,后来就是孩子和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哭声尖锐而短暂。女人的哭却久久不能停止,那悠长的声音像是风掠过窗外,像在唱一首悲切哀婉的歌。让我想起小时候家乡村庄里的夜晚,也常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动四邻,深夜里女人发出伤心的嚎啕声格外让人惊心。
深夜痛哭的女人,是有多少苦难与伤痛是外人难以想象的?近来从新闻里看到重庆巫山女子马泮艳,幼年父死母病,姐妹三人被伯父卖出去当童养媳,十二岁嫁给二十九岁的男人,十四岁生下孩子,被强奸,暴打,虐待,不断逃走,被抓回,报案没有人管……她的不幸在没有被媒体批露出来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过她在深夜里无助的痛哭?那些深夜痛哭的女人中,又有多少人有着和马泮艳同样的遭遇呢?
我知道有很多女人,在哭过之后,选择了用不同的方式和这个残酷的世界告别,也有很多女人,在哭过之后擦干眼泪,用坚强去面对新的一天,去迎接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只有在深夜里哭过的人,才会更懂得生活的含义吧。
记得有次因为孟姜女的传说去采访当地一位学者,他说传说中的孟姜本是齐人,“齐女擅哭”——齐地女人们流传下来的哭,哭得如歌如诉,抑扬顿挫,有词有调有腔有韵。不仅是一种感情的表达,更是一种文化。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葬礼上的哭丧,那不仅是在抒发失去亲人真情流露的痛苦,也是一种仪式,带有表演的成份。乡邻们也会根据每个人哭的真假和感人程度来评判晚辈是否孝顺:“亲闺女哭是感天动地,儿媳妇哭是虚情假意……”葬礼上哭丧的女人们,手抚棺木或者紧拉灵车,和唱戏一样拉长腔调边哭边诉,感染力极强,要乡邻们再三劝说开导,才会慢慢停止。
古代的孟姜女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哭倒了坚硬的长城吗?
小时候的我见不得人哭,每次在村里看人哭丧,会一直跟着他们掉泪,等到亲属们哭完了收住声,擦擦脸恢复平静和旁边劝导的人聊起家常的时候,我还在那里抑制不住地一阵阵伤心抽泣。
笨拙如我,从来不会在人前收放自如地表演,是一个无论流多少泪都哭不出声音的人。这么多年,所有的挫折,挣扎,伤心,幻灭……都化做了泪水湿透了夜半的枕巾,却始终不愿哭出声来给别人听见。
不会在人前的表演的我,喜欢在一个人的夜里自吟自唱自开怀:“来来来,上前带住了客人的手,叙叙你我当初……”唱着唱着,就泪流满面。
我是这样爱着戏里的苍凉与温暖,也爱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芸芸众生,寂寥长夜,几人歌哭几人笑?
喜乐年华,烦忧岁月,所有悲欢最终也如昨夜吹过窗前的风,来无痕迹去无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