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幼时的雪

花开花谢

落在幼时的雪

临淄  孙志平

　　雪花还有别名，叫六出。六，指雪花的六个瓣，后人常用六出代指雪花。元稹有“一枝方渐秀，六出已同开”，堪与梅花一起傲然的就是这无根的雪花了。高骈又有“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尽管寒气袭人，但生起红泥火炉，温一杯热酒在手，遥望室外漫天飞花蝶一样轻舞又缓缓飘落，飘落在远山，飘落在庭院，飘落在眼前一支支翠竹上，粉妆玉砌的世界分明就是尘世间最洁净的童话。
　　雪花还有瓣？孩子们惊奇地望着老师。是的，雪花有瓣，“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韩诗外传》也说：“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多六出。”雪花多六出，并不是所有的雪花都六个瓣，立了春的雪多是五个瓣，很多时候飞到手心里的雪花并没有瓣，只是轻柔的一团，那是很多六瓣的雪于风中抱在了一起，想来这与气温的高低有关。孩子对老师的话将信将疑，忍不住把目光转向窗外，小寒节气，一年最冷的日子，此刻外面飘着的是雨。淅沥的雨变成飞扬的雪该有多好啊！现在孩子们一准不是坐在教室里，怕早已经冲出去，与雪花一起飞舞了。

　　也就这样七八岁的年纪吧，看雪花刚刚在风里打着旋儿，小小的孩子已经飞到院子里。举起小手快乐地接住一片，那轻柔的一团化很快作一滴晶莹的水珠。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仰起头，天空苍茫茫一片，无数的精灵仿佛为了追寻一个久远的梦，轻盈盈地自遥远的空中飞来，向着你的方向。一朵一朵，自在轻灵，随风翩翩起舞，而后缓缓飘落。这一朵很大，那一朵更大，为了寻一朵最大的雪花，孩子在风里追着雪飞舞，任那晶莹的花儿撒满她的头发、身上。

　　落在幼时的雪可真大，时有没过膝盖。地上的雪厚厚的，松松软软，整个旷野都是无垠的白。远远近近的树，高高低低的房子、大大小小的柴火垛，长长短短的篱笆……白雪覆盖下，大地上一切事物的线条都柔软起来，高低起伏里少了往日的穷苦与萧瑟，多了几分平和与肃穆，村子与远山与旷野如此亲昵地融合在了一起，像极了古人笔下的淡墨山水画。山里的孩子没有听说过安徒生，更没有读过他的《雪人》，也没有看过美丽善良的《雪孩子》，所以与雪相拥的世界里少了些许细腻温柔的缠绵，却多了几分简单又粗野的快乐。

　　嘻嘻哈哈的笑声打断旷野长风的寂寞，雪后阳光里，孩子们三五成群，无边的原野就是我们的战场。顺手抓起一把，你扔向我，我扔向你，扔着扔着，忘记谁是敌人谁是战友，我对准前面的，后面的却瞄准了我。好一场混战，歪戴的帽子，破旧的棉袄，肥厚的棉裤上都是雪。小脸小手胡萝卜一样红，身上却又被蒸腾的热气包围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却依旧大呼小叫，尽力躲着，使劲扔着。有时候来不及攥紧的雪球被扔了出去，蓝天下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迎着霞光，透射着七彩。

　　雪后，山里孩子还有一种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滑冰。这里的冰不是普通的冰，而是石头铺就的高高长长的斜坡。大小不一的美丽青石，多少年来被祖祖辈辈的脚板踏过，独轮车的轱辘碾过，雨水冲过，汗水浸过，早已变得光滑平整。最平整的陡坡中央，如今彻底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本就光滑的石头，一经雪的润滑，又经双脚的打磨，如今成了世上最光滑的冰块，却因了石头的硬，比普通的冰又滑了三分。看那冷寒的青光，胆小的人不要说走路，只看一眼就打颤。我是不敢玩的，只是远远地望着，看那些男孩子紧跑几步，稳稳地站在冰道中间，嗖地一声迅速滑向下面。自然也有站不稳摔倒的，也有下面的还没站起来，上面的已经冲下来，俩个重重地叠在一起，但没有一个男孩会因此掉泪或退出。山里的孩子从来不惧雪的寒，更不会惧怕冰的坚，只要愿意，可以把大地上的一切变成我们的游乐场。

　　下雪不冷化雪冷，化雪日子的一早一晚可真是滴水成冰。但中午阳光好，朝阳处的雪便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在地面上汇成条条小溪。太阳一西斜，温度骤降，来不及滴下的冰便顺着屋檐形成巨大的利剑一样的冰柱。不知是谁从哪里找来一根长长的杆子，大呼小叫的一群孩子又聚在一起？大家轮流举起杆子，对准那粗大的冰柱。啪的一声，应声落地的冰柱碎成一块块，惊得檐下的雀儿扑棱棱飞向高枝。现在想想，那是多危险的游戏，可它带给我们的快乐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体味的。

　　天彻底暗了下来，终于被母亲喊进屋子。湿乎乎的棉鞋摆在微微闪着红光的炉子两侧，棉裤棉袄则搭在暖墙上，待一夜烘烤，第二天的严寒里将那份烟火味的温暖送给它的主人。钻进被窝里的孩子，一刻也耐不住寂寞，缠着母亲讲故事，讲她的父母，我的姥爷与姥姥，她的姐妹兄弟，我的姨妈舅舅，当然还有她的女儿，我自己的囧事。母亲一手好活计，却不善于讲故事，唠唠叨叨的都是家里人，孩子却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多年以后，读余华的《活着》，我那历经艰难却依然笑对世界，谦卑又和气的外祖父就盈盈笑在我面前。六点有半，母亲的故事匣子关上，收音机里刘兰芳脆亮的声音蹦出来，《杨家将》的故事开始了。尽管那言语实在生动，尽管那故事实在有趣，但跑了一天的孩子，却是上下眼皮涩在了一起，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的亮光溜进小小屋子，酣睡的孩子睁开眼睛，惊喜地发现门上、窗上全是厚厚的冰花。啊！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包含着多少秘密与美好，是严寒的冬天送给山里孩子的又一份礼物！

    　一年最冷的日子不疾不徐落了一天的雨，幼时的那些雪花飘向了哪里？为冬天里没有雪陪伴的北方孩子抱不平，忍不住怀念幼时的雪了。

淄水金山黄丰年

文笔细腻，联想深远，生动的写出了雪与人的互动，描绘了飞雪的时代画图。

莱芜韩

童年回忆真好。

劳丁

细腻文笔   美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