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小河

苏成武

雨季到来的时候，在西山和东山两山夹裹着的谷底，便盛装了从山上流淌下来的雨水，与谷底处，形成一条没有源头的小河。在整个的雨季里，那浑浊的河水就顺着五起磨的碎石滩，由南往北，过龙湾峪，然后一头扎进更为低洼的深山峡谷。待到雨季过后，这条短暂存在过的河床上，到处遗留下一些枯枝败叶。那些尚存的已经变得清澈了的水坑中，竟然能够存活下来许多的生命。有小草鱼，有蚂蝗，也有长相难看的蝼蛄。这些微小的水生生命 ，会一直存活到坑里的水枯竭为止。

    就是这样的一条不起眼的小河，给寂寥而又落寞的山村，增添了一丝灵动，带来了些许的方便和乐趣。在河水流淌最欢的时节，我的母亲，也会跟村里的女人们一道，挎着满满一竹篮的衣服，去到河边，挑选出一块干净的青石板，抡起棒槌，在那上面捶洗衣物。夏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东山的红色砂砾上，从河边远远望去，那光秃秃的东山上，就似乎有无数的金子在熠熠发光。洗衣的女人堆里，倘若有谁，率先唱出一句歌来，那么，一群人，便都相跟着唱起。快乐与充实，就在这大合唱中，传遍了整个的谷底。

    这样的岁月，年年复年年。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五起磨的那片山石，竟然能够提炼出很值钱的东西来，有那势力大的能人，就开始了挖掘与开采。于是，那轰隆隆的开山炮声，便彻底打破了山里的宁静。小河断流了，沿着地势蜿蜒前行的河床，被修成了运送石料的砂石路。河床上，那些原先生长着的树木以及一切阻碍修路的屏障，在大型修路机械的铁蹄下，瞬间灰飞烟灭。尘土飞扬的简易公路上，穿梭着来往的装载车辆。一车车的石块，换回来一摞摞的钞票。然而，那曾经的原址原貌的山体，却逐年的消瘦了。如今，站在西山上望过去，东山五起磨的山体，像极了一头被开膛破肚的老牛，仅仅剩下了战栗的四肢与嶙峋的皮毛。

    掏空了一座山，富裕了一个人。

    有一些老人，会在冬日的暖阳里，依靠了墙壁，看那曾经劳作了一生的东山。然而，曾经的东山已不再。时代的巨轮，只不过是轻轻的，轻轻地扫了一下，已经寂寥了数百年的山村，山村便沸腾了。开山的人群中，多数是当地的乡亲，他们感激给他们带来收益的能人，视那些能人为衣食父母。山石，是没有生命的，它们不过是些凭借重量换取钞票的东西。没有人会感激那些运走的山石，更不会有人感念它们的功德。人们就用这山石换来的钱，推到了旧屋，盖起了新房，在日渐躁动着的乡村里，继续繁衍着新鲜的生命。

    在故乡的老房子里，我一直留着一张床，床上的卧具，也是齐整的。每一年，我都会回到老房子里住上几天。窗外的那棵母亲亲手栽下的梧桐树，也由最初的拇指般粗细，长成了如今的一个人合围不过来。不管是在花木繁茂的五月还是枝叶凋零的十月，院子里的树上，总能听到群鸟忘情的鸣叫。推开山墙上的那扇窗户，一眼便能望到远处的东山，望到东山上的羊肠小道以及缓步蹒跚的路人。故乡，便在眼前浓缩成一副淡墨涂抹的画卷。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不由自主的掏出烟卷，点燃一支香烟，透过那缭绕的烟雾，去记忆中搜寻流逝的小河。

    小河早已经远去了。就像昨夜的清风刮过，就像今日的细雨下过，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于岁月的河流中。站在这老屋的窗台前，手一伸，恰巧握住了一枚枯黄的正盘旋着下落的梧桐叶，内心在这一刻，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流逝的，何止是那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