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2-18 10:54 编辑
摘星山上
王光福 我属典型宅男,春夏秋在家蛰了三季;冬季来了,有几位朋友突发野性约我去爬山,我正好借此歇歇长期疲劳的眼睛和大脑。于是,就违反自然规律,出蛰去做了一次驴友。 星期六早晨天气难得的好。我们一行四人从淄川出发往东,再往东南,大半个小时就从闹市到了群山环抱之中。我长期足不出户,眼睛只看到前后楼的墙壁,大脑只思索四壁之内的书籍,乍一下车,面对四围的荒山野岭、枯树败草,竟有点眼晕耳鸣,不知身在何处、人处何年。问一问路边的老农,说这山下的村子叫梨峪口,要爬的这座山叫摘星山。 宋代和尚有“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之说,我不吃斋念佛,却颇有禅心,竟越过第一境界而直进了第二境界。王小波在《我为什么要写作》那篇文章中说:“有人问一位登山家为什么要去登山——谁都知道登山这件事既危险,又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他回答道:‘因为那座山峰在那里。’”抬头一看山路,我想到的不是如何去攀登它,而是前人和今人的这些语录和话头,看来我对须用心去领会的书山还算有点体悟,而对需要用脚去丈量的土山石山,却终究隔着一层。——我的所谓禅心,也不过是扯淡而已。 我从会走路,每天都爬山,一直爬了十几年。因为我家住山顶,不爬山就没法回家。山野里,即使是崎岖的小路,也都有足够的宽度,因为村民们要挑担子经过——春天要用筐往地里挑粪,秋天要用绳子把庄稼挑回家——并且还要换肩。所以,就是陡峭险仄的羊肠小路,也走得光光滑滑、寸草不生,不光人记得路,就是羊群和牲口也知道到哪该拐弯,到哪该抬脚。 昨晚我梦中回到了老家的山野。地没人种了,都荒芜了;羊也没人放了,山路都被荒草遮没了。小时上坡最讨厌鬼棘针,扎在裤上揪不下来,即使把大棘针揪下来,一个大棘针上还有好几个小刺扎在布上,就像蚊子的嘴扎在肉里,虽然不疼不痒,却终感心中不快。我穿着母亲做的粗布裤钻在荒草野棘里走不出来,四处的鬼棘针就像群蜂,涌过来扎满我的头脸,宛似罗成的乱箭穿身。我想,我已有二三十年不上坡了,我到坡里去的时候山路上还都干干净净,哪来的这些鬼棘针?想着想着,也就从梦里回到了半梦半醒中。终究因为读过几本书,记得几首诗,我竟咕哝出了白居易那两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因为是“荒城”,所以城外的“古道”都被青青的春草掩盖住了。——地上本来有路,没人走也就没了路。 这是冬天,没有“远芳”也没有“晴翠”,只有一条“古道”。想来这里的百姓虽然不是诗人,却和古代诗人怀有同样的诗意。传说为李白所作的那首《夜宿山寺》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不知哪一个或哪一群村民在哪一个晚上突然看见天上的星星就在头上,似乎伸手可摘,灵机一动,就有了“摘星山”这个非常形象的山名。现在日光当头,若是在晦朔之夜,我们定能和星辰隔得很近,仰头听到仙人的弈棋声。可我到底没敢高声喊叫——我平时到山上都好喊几嗓子过过瘾,不说响遏行云,把天上的神仙吓一跳,还是蛮有把握的。 远处山下是一泓碧绿的水库。我问了同行者老刘水库的名字,就立即想到几个月前淄川的一件命案。听说有人把人肢解了,拉来扔进这个水库里,后来泛上来被人发现了。我的眼睛刚刚适应过来“见山是山”,大脑这一联想却又把它弄得 “见水不是水”了。 山上的小路,多为人工修筑或雕凿的石阶。杜牧说:“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一条石径蜿蜒向远方,隐隐约约瞥见白云漂浮下的几户人家。我们四人是真的沿着石径走向人家的。山巅上有青石垒成的数十间房子,虽然房顶已经坍塌,但墙壁还挺立在那里,任凭岁月的风吹雨打。听博学的老刘说这是当年唐赛儿们的遗迹,我不禁心生苍凉之感——这也算一座“荒城”了。因为看不到枫树——即使有也早落光了叶子——所以我们没有停车等到晚上,在晌午时就下山回府了。但是我们约定,明春一定来看红——辜负了霜叶,千万不能再辜负二月的花了。 山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摘星山游人不断,所以石径还算明显,即使一人初来,也不会误入歧途。我老家的卧虎山,近年不断有驴友发现“那座山峰在那里”,想去征服它,也不像我的梦境那么荒凉了。——据我所知,全淄博还没有一处霜林红叶比得上我们的卧虎山大而多且烂漫。不过那不是鸡爪子一般的瘦枫叶,而是圆如玉璧团似宫扇的黄栌和槲树。 2014.12.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