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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踏雪寻梅 于 2016-10-27 22:51 编辑
老胡同的故事
桓台 巩同英
八
母亲生病以来,大姐承担起了母亲的角色,给我们洗衣做饭,照顾弟弟妹妹。后来出嫁了,更要兼顾着娘家婆家两个家庭。在她的操持下,我和二姐相继出嫁。我们姐妹三个齐心协力,帮衬着父亲给弟弟盖了房子。
一年后大姐带头拿出了自家准备盖房的8000元钱,加上父亲的老面子,东家借西家挪,凑了近2万,给弟弟娶了媳妇。弟弟婚礼那天,我们一家人高兴地照了个合影,42岁的大姐,面带倦容,头发稀疏,牙齿脱落,看着就像50多岁的女人。
天有不测风云,2006年秋收后,我猛然发现一向健壮的大姐突然消瘦下来,和我说话也没有了精神头,老是打瞌睡。临近年关,寒冬腊月天,她感冒了,咳嗽不止,晚上去输液,白天还咬着牙去卖藕。春节后,姐夫带她到县医院去查体,结果是肺癌晚期!
我们一直瞒着父亲,但他还是知道了。他拿出了第一个季度的抚恤金1000元,去看姐姐。他对大姐说:“你娘走得早,咱家里你是老大,接替了你娘的担子,我这当爹的无能无为,你跟着我受了很多苦,这些钱不多,你拿着治病吧。你会好起来的!”一走出姐姐家,父亲老泪纵横!
2007年深秋,52岁的大姐最终还是倒下了!病重的那些日子,我和二姐轮番替换着姐夫陪着姐,听着半夜里那不停的咳嗽声,看着她呼吸困难,憋得满头是汗,我的心被撕扯着,生疼生疼!我甚至祈祷:“亲娘啊,亲娘!你救了那么多孩子,如果在天有灵,保佑一下我姐姐吧!”
十月初一那天,我坐卧不安,心里很烦躁。因为第二天要上班,下午我要回我家,临走时,我又回头看了大姐一眼,没想到,这一眼竟成我们姐妹的永别!
忠厚善良的大姐的早年去世,又引起了庄里乡亲对我母亲、我大姐乃至我们整个家庭的慨叹!
大姐去世后,老父亲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曾哭着对我们说:“人生三大悲,我摊全了。”不知他经过了多少不眠之夜,不知他内心经受了怎样的煎熬,我们难以体会老父亲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与无奈!
九
2009年8月25号,一向健康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一直陷入昏迷,不到二十天便离开了我们,没留下一言半语!
老父亲病重期间,我一直被一些人和事感动着、温暖着。83岁的三大爷,和79岁的小叔,为了见老兄弟一面,竟然骑着自行车,拿上马扎,骑一段路,坐下来歇歇,再继续骑行,一直走了40里路,去县城医院看老父亲。老兄弟情谊多么令人动容啊!
父亲病危之际,本家几个哥哥日夜守候。已有孙子的邻居小字辈们,晚上也过来陪伴父亲。大家一起回忆着:“四爷爷最喜欢小孩了,我小的时候就稀罕(当地方言,喜欢)我。前段日子,我还和他开玩笑,四爷爷你只看你小孙子,也不稀罕稀罕俺!”
几个要好的老朋友,腿疼的拄着拐子来看他,也有坐着轮椅来看他的,宝爷说:“看一眼少一眼了,一辈子的老朋友了,今辈子没做够,几年以后,我到那边了,咱们接着做朋友!”
父亲走了,因为是老党员,大家要为他开追悼会,由我来草拟悼词。回顾父亲的一生,我才知道,自己对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了解得太少了。他的革命历程,他的内心世界,需要我慢慢地去挖掘、去探索、去理解。
我坐在父亲的棺木前,凝视着父亲的遗容。回想我与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回想他一生遭受的艰难困苦,泪水化作倾盆雨。
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枪林弹雨,九死一生。他刚正不阿,因反映村里的不正之风而上访,被那些村干部打过。他对待长兄如父,每季度发了抚恤金1000元,都要拿出100元供养生活拮据的大伯父。
2008年汶川大地震期间,80岁的他积极捐款捐物,捐了100元,两袋子面。这是当时他一个月的复员军人抚恤金。记者采访时,他说:“我们这里发大水时,人家帮助我们,人家有难了,我们也得帮他们。这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父亲清贫了一生,但他不是“穷人”!他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父亲友爱族人,和睦乡里,默默忍受了命运给予的最大的不公平!
81岁的父亲,走完了他坎坷不凡的一生,也带走了所有的恩怨悲苦!
父亲是一座静默的雕塑,是一座高耸的大山,是一条岁月的长河,让我思索!让我敬仰!让我思念!
十
大叔的家境比起我们要好得多。他的大儿子二女儿考出去了,只有小儿子小旺务农在家。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大婶子躲到娘家待了两三年,直到村干部出面调和,两家的关系平缓了,她才敢回来。即使这样,我看见她也要躲着走,对她,我心有余悸。我恨她,是她毁了我们这个原本平常而幸福的家。年龄大些了,见了她,最多礼节性地叫个婶子,然后敬而远之。
后来,她搬离了这条老胡同,我们已很少见面。偶然一次见到她,发现她有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满头白发!她信奉了基督教——虽然我们家没追究她,但她自己背了一辈子的十字架!
一个人一件事的出现,让原本不想走动的两家人,走动起来。那就是我的发小莲莲与大婶家小旺的结合。
小旺、莲莲是我从小的玩伴,我们一起游泳嬉水,一起逮鱼摸虾抠螃蟹,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和泥玩泥巴,一起吃过“乞巧饭”,一起上学唱儿歌.......
小旺性格内向谦和,说话慢条斯理,略显懦弱,这一点酷似大叔。大人们的事没影响我们那份纯真的感情。但年龄略大一点,觉得男女有别了,都害羞起来,交往也就少了。
莲莲心地善良,从小与我情投意合。小学时代,我晚上到她家住了几年。初中毕业后,她就在我们村毛毯厂工作,而我上了高中。我一回家就找她玩,谈我的学校,谈她的爱情,谈心谈到动情处,还互相陪着掉眼泪。看到我穿着姐姐替换下来的皱巴巴的旧裤子,她就把她的新裤子拿来给我穿。母亲去世时,她与伙伴们一同陪伴悲痛的我,一直到深夜.....
后来,莲莲嫁给了小旺。我心里有祝福但有些不舒服,与莲莲的交往慢慢变少了。因为有些人不愿再见到,有些事不愿再触及!
十一
时光飞逝,新世纪伊始,我开始了我的英语培训工作。万事开头难!正巧莲莲的孩子也到了学英语的年龄,她给我提供了她家的房子,慢慢地帮我把辅导班办起来。我们的交往又亲密起来,谈的话题更多起来。
一来一往,见到大婶子的机会也多起来。老年的婶子满头白发,已没有了以前的粗蛮彪悍,性格温和多了,腿脚也不灵便了,我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太恨她了。
有一回,我去找莲莲玩,当时只有大婶子在家。大婶子主动地谈起我父亲:“你爹很喜欢孩子,每年给丁丁(莲莲与小旺的大儿子)送些你家树上结的桃子.......”这件事听起来很小很平常,但我听了,心里震动很大。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难道父亲已经真正地放下了两家以前的恩怨?!
带着疑问,我与父亲谈起此事。父亲说:“人要一分为二地看问题,日本侵略中国,但中日人民是友好的!共产党与国民党打了那么多年,是兄弟与兄弟之间打仗,这不又和好了!远亲不如近邻,你三爷爷三奶奶,困难时帮过咱家,我和你大叔感情又好,仇结仇还有头吗?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子的事。人呀,不要只看眼前,要往后头看啊!”
老实沉默的父亲吆!你是我慢慢去读的一本书啊!你都放下了,我也要学着慢慢放下!
父亲去世半年后,善良的小旺在自己小儿子没出满月时,查出了病,是肺癌晚期!乡亲们慢慢地知道了实情,议论纷纷。兄弟媳妇给我说:“邻居家都议论小旺哥这个事。说他娘害得咱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是他娘造下的孽,这不当辈子遭报应了!有的乡亲们还说,“孩儿想娘,筷儿长,娘想孩儿,路儿长。”让她也尝尝那苦想儿子的滋味!”
听了这话,我又震惊又难过:“为什么这样?他们为什么这样说?要是老天爷报应的话,也不该报应到善良的小旺身上,还有莲莲和那两个孩子呢。咱爹活着的时候已经放下以前的恩怨了。以后听到这话,躲得远远地,别让人家以为咱家幸灾乐祸。”弟媳连连说是。
因为莲莲还未“出月子”,对于小旺的病情,家人一直瞒着她。我更不敢问她。一想到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一想到善良的莲莲,将面临怎样的命运,我的心不寒而栗!精明的莲莲很快知道了小旺的病情,大哭一场。我一直等待着,等待着。她主动给我道出了实情,电话中我们相对哭泣。
后来,我开始不断地抽时间去他们家看望孩子和小旺。他化疗后,头发已经很稀少了,也慢慢地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开始看些圣经方面的书,听莲莲给他唱圣歌,以减少身体及心理的痛苦。
半年后,小旺还是走了,我也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知道消息后,我赶紧往他家赶。在路上,心里一直念叨着:“老天爷啊!冤有头债有主,假设真有因果报应,怎么就报应在小旺身上?!莲莲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过下去?!我的母亲死了,我的大姐死了,他家小旺死了,两个家庭,两败俱伤啊!”
小旺穿着一身西服,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睡着似的,很安详,周围放满了鲜花。莲莲哭着对我说“小旺走了!.....小旺走了!.....”很久以来,积蓄的悲痛一下子喷发了出来,我和莲莲不顾众人的劝说,互相拥抱着嚎啕痛哭,很久很久很久......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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