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太行管斑

三耕居士

秋行太行管中斑
像隆隆的雷声灌进耳朵，太行山为天下人所知。太行虽非边塞，却形胜边塞的风云。
白马秋风塞上的时节，天高晴和，我和妻子随团谒访太行山。所幸的是愚公的子孙失其祧绪，太行山没有被挖平，我们才得以亲炙太行山的謦欬。一路大巴，遭遇多处的堵塞，一坐十个小时，囚笼般难受。到辉县万仙山时，下午四点多了，一看见太行的崔嵬雄峻，疲惫索寞们就辟易而退。
万仙山，在辉县市西北55公里的太行山腹地，红岩绝壁大峡谷，令游者叫绝。这里峰奇岭峻，涧长潭深，洞幽林密，被誉为太行明珠。我们沿着峡谷向上走，两边高山对峙，峡谷里水不大而清，大大小小的石头重叠复沓，时而有房间一样大的巨石箕踞涧中，踏石徐步，一身的轻松。不知路之远近，遥遥地望见高崖嵬峙，瀑水一缕从上面挂下来。
这是黑龙潭瀑布，在潭边仰视，四周绝壁高耸，红石层立，苍柏卧壁。下面潭清照影，溪水绕石。潭边长立，静静地与潭水危崖留一帧合影。万壑有声，千峰无语。莽莽太行山脉，万仙山不过是一芥而已，黑龙潭自然是其一粒。
天色不早，上面的美景不得而游，受导游的约束，只得匆匆地赶回景区外住下。

翌日起一个绝早，赶到郭亮村景区，黎明才姗姗而至。黑黢黢的群山背，霜白的残月，浮在蓝蓝的天幕上，高旷悠远。
需要坐景区的游览车上山，此时还没有上班，等车的游众熙熙熙攘攘。大约一刻钟，挤搡里上了中巴，车像山豹一样窜出去，左旋右突，回环在山路，一不抓牢就会跌出车去的。不是惯行山路的斫轮老手，一定是“行不得也哥哥”。是鹧鸪的叫声，这里没有。
车行渐高，钻进山洞，洞颇高，然而窄，只能单行。左边有一个一个的窗洞，下临深渊。洞里偶见游人，惭愧自己来得晚。蛟龙出洞不远，到达山上的停车处。
导游似乎故意不说清怎么游赏，只喊着来郭亮村要看天梯碉堡，坐车，再另交二十五元钱。十点半在此集合。喊声有点让人生厌，人们各自走开。
一个小小的村子，靠山而踞，散落的人家，古朴的屋宇。新来缀满了现代的商业气息，有“谢晋居”，有“山文化院”，有“四合院民俗展”， 都是些巴掌大的家院，飘摇的小旗，红灯笼，不一而足。像是先秦的诗经古韵被念成当今的时下语。村中无所谓街，石道平平仄仄，毕竟还是古旧的底子，高低错落，斗折旋回，惬意且忘怀的时上时下，给妻子拍下许多与村子的俪影。
三面高山，只有向下的那个山洞。不，原本四面山箍。“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不由想起《列子》里移山的愚公。
村后山高不可攀，出村下行，看到来路的山洞，循着右侧的山路下行，去探看个究竟。
两路间峡谷深深，寻一个石梯走近它，马上走进了尘外的世界。一湖渌水，映着蓝天和悬崖草树，把人的素心洗得澄明虚静。湖面不大，其深莫测，原来这是“天池”，然非天生，而是郭亮村人从山下背沙背水泥上来开石修建的水库，能不令人叹赞！
下行。深峡里秋景独有风采，西边悬崖高峙，赩壁上虬柏，灌木，野草花，随隙而生，芃芃的。有细流从崖壁中间垂下来，挂成一缕粗麻布。
走进东边的山洞，从洞边的窗洞看风景。原来这就是郭亮洞，绝壁长廊，蜿蜒盘旋，忽明忽暗，上下不一，洞壁时而平坦，时而参差，被人称为绝壁长廊，被日本裕田影视公司惊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郭亮村位于太行腹地，房子倚山崖而建，村前咫尺是百米悬崖，村后是高耸的山峰，自古交通闭塞，出山艰难，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外，天梯是郭亮人的必经之路，720级石阶，镶嵌在200米高的绝壁上，最窄处20多公分，险要处须侧身才能通过。多少年来，郭亮人吃的油盐酱醋和日用品都是从天梯下背上来，买来的牛犊、小猪都是从山下抱上来，长大后，却要绕道三十多里经山西地界下山去卖，天梯险峻，不知有多少郭亮人失足落梯，致残，甚至丧命。
1972年，十三位村民在申明信的带领下，卖掉山羊、山药，集资购买钢锤 、钢锉。在无电力、无机械的状况下，全凭手力，历时五年，硬是在绝壁中一锤一锤凿出一条高五米宽四米，全长一千三百米的石洞——郭亮洞。隧道外侧的三十五个天窗，当初是为了便于排碴凿开的，如今成了通风透光的绝妙观景台。
古代愚公：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当今，愚公的子孙还在，无穷尽也。
绝壁长廊里游人不断，游车不断。窗洞斜倚，伫立远望，弯身俯瞰，瞻顾左右，远山苍茫，高天蓝晶，长峡渊深，近则悬崖壁立，崚骨嶙峋，涧水细腰，我神迷目恋，流连不思归了。汽车的尾气和尘土又太败兴，妻子催我回转。
回到停车处，时间还有余裕，徘徊到村边，路旁有棵柳树。文字记着：汉柳。
西汉末年，王莽纂政，带兵追杀刘秀，刘秀沿太行山而逃，来到此地时饥渴难忍，追兵逼近，紧急中落鞍下马，爬上这一棵柳树藏身，躲过大难，采柳絮充饥。当上皇帝后，为谢这棵柳树的功德，敕封为奉公柳。岁月荏苒，汉柳渐枯，1978年被大风拦腰折断，都以为汉柳要枯死，谁知道一年后，树干又长出新芽。现在岔为三棵，两棵小腿粗细，生机焕然，一棵大腿般粗的，却屈屈弯成半圆洞，游人坐在弯洞下的树干上留影。我给妻子拍一张，坐在汉柳下小憩等车。
上世纪末，有四十多部影视剧在此摄制，郭亮村因此被誉为华夏影视村。许多农家收藏着道具、图片、资料。谢晋等在郭亮长住数月，并留下墨宝。村里还保存着谢晋居住的房子和用过的物品。刚刚看到的谢晋居在收费邀人观看。
郭亮村原来有四个自然村：郭亮，另山，回逃站，不跌凹。总共83户，320口人，最高海拔1672米。据考证，自秦汉时期，就成为山西河南两省客商往来休息的驿站。1941年，皮定均将军率八路军在此驻扎。辉县人民政府也曾在此短住四个月。太行山，令人仰止。还有朱德，八路军，抗日。
朱德其时为八路军总司令。1939年春有《太行春感》：
    远望春光镇日阴，太行高耸气森森。
    忠肝不洒中原泪，壮志坚持北伐心。
    百战新师惊贼胆，三年苦斗献吾身。
    从来燕赵多豪杰，驱逐倭儿共一樽。
是年冬，《寄语蜀中父老》写道：
伫马太行侧，十月雪飞白。
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
楼船夜雪，铁马秋风，抗日将士们雪虐风饕，以身许国，子魂魄兮为鬼雄。我景仰他们，而朱德等清末民国长起来的将军的儒风文蕴更叫人景行行止。

无可奈何的是下午，被导着，不！是被迫着一直去了焦作境内，导游成了名副其实的导购。整整一个下午，游埋伏在僻野无景的什么名牌企业商场，时间变得漫长而可憎。天黑了，还在路上，晚上七点多才到达八里沟，住进景区。
可喜者，路上我得了一阕《菩萨蛮》：
峰峦迤逦蓝天碧，
秋阴一带绝崖赩。
涧树画难俦，
枯松垂瀑流。

胸中升浩气，
伫看千岩峙。
仰首忆朱彭，
西风黄叶零。

第三天黎明，天不作美还是天公作美呢，淅淅沥沥的细雨送我们进山。游玩路线沿着溪涧长峡迤逦而上，花十元钱，电瓶车把我和妻子还有更年长一些的游客送到车不能行的地方。司机口中得知，今年夏天雨水大，冲毁了景区内许多设施，人们正在修缮，沿河上走不通畅了，坐车可以到天河瀑。这里是辉县上八里镇松树坪村，早在远古时期是共工氏等原始部落的重要活动区域。
下车，人们都沿畅通平道走，我引着妻子走下河床，在断断续续的小道坎坷里游走。清溪，碧湾，巨石，古树，悬崖，灌木，色彩驳杂绚烂，巨石红褐，因而叫红石河。
后边的人远不见影，前面寥寥几个走的夷以近，早早去了，只有我和妻子红石河里盘桓不止，其乐何如！轻松悠然中看见前面悬崖上挂着瀑布，步武益发轻捷。
仰之，瀑布从天外流来。几十米高的绝巘赩壁，荒古苍然，上是蓝天夐远，瀑布缕缕可握，是太行山的白发吧。瀑布是挂在岩前的，落到石地上，流成宽宽的几股，像雪喷溅，再一叠，终于流为一潭。
水清潭静，散落着十几个游人，大家只是拍照。垂挂的瀑布后面，有洞厓一道，构成水帘洞。从里面走过，透过水帘看外边，风景别致。
瀑布源出山西，由于海拔1500米，所以又叫“太行天河”。瀑布散在八里沟第一重绝壁上，接纳了二重、三重绝壁裂隙中渗出来的泉水，以极大的力量冲破了葫芦崖的束缚，才得以孕育出八里沟的精中之华——太行天河大瀑。可惜秋深水薄，没有转说中的骇心夺魄。
自此向南，标示着天梯，可至点将台，还可登太行主峰玉皇峰，东观日出，西望云海，南眺黄河九曲，北览千峰竞秀，仰太空青天红日，俯足下幽壑长川，万山偃伏，可叹的是时间不给我们，留待异日吧。
折回，右转向北，牌示“一线天”。比较平坦的上坡路，沿山左转左转，约略20分钟，看见上山顶的电梯。不理它，西北望，两道山峰的夹峙处，罅隙成一缝，两旁陡崖如削，头顶露一线青天，形成大观。只有仰望，天在一线缝隙里更为辽远，山隙深邃幽幽。北边沿绝壁有石阶，或天然石棱，或人工凿成，望而神往，也令人们生怯。
有五个驴友从上面缓缓下来，站在一段人垒的石堰里边拍照，留念一线天。与之交谈，似乎不屑与我语，以驴为傲吧。妻子之说不向上攀岩，时间来不及了，导游约定我们十点回到旅馆，下午的回程等着我们。我俩爬上石堰里边的乱石嵖岈上，再望一线天，依然高远的看不清尽头。一线天下，只有我们俩。
魏晋以来，这里就已经成为好山乐水者的寻幽探胜之地，文人雅士纷纷前来，或卜地隐居，或观光游览，留下了众多的韵事佳话。据说魏晋的竹林七贤，隋唐时的王通，王勃，宋代大学者邵庸，诗人范成大，陆游，金代诗人元好问，都留有足迹或文字。
虽然没能上一线天顶，还有太多太多的景观气象没有游看，然而这太行山的一芥已经荡我胸怀，入我神髓。一路徜徉，时仰，时眺，时俯，或步，或坐，或卧，我心身入于太行，太行浸润着我的身心。
将告别太行山，我仿佛看见玉阶总司令闲立马太行：群峰壁立太行头，天险黄河一望收；
两岸烽烟红似火，此行当可慰同仇。
朱德的诗并非上乘，然的是将军情怀。在中国的战争史文化史上当有一笔。
自此一挥手，轻驭浩然风。
    归途，车上长坐，积习来，腹酿一首：
太行谁染偌苍茫，雨带清秋万里凉。
残月西风逐夜尽，荒岩古木曳晖长。
林寒水瘦约溪涧，径僻村幽诗孟王。
藜杖徐行听万籁，朱德一唱大风扬。
这是游太行山的结尾，但用它做文章之尾，觉得不太当意。
                             2016/10/23

宋庆法

别了，愚公。继续挖山不止，太行风景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