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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玉军 于 2018-11-1 20:51 编辑
石榴酸,石榴甜
临淄 李玉军
多少年前,家家院里石榴红的季节,清晨一阵鞭炮声过后,年近四十多的老光棍二楞家多了两口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女孩白白净净,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在弯弯的眉毛下面机灵地转来转去,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身后晃来晃去。女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石榴。
记得当时来闹房的有人问:“你是酸石榴呀,还是甜石榴?”小女孩怯怯地躲到她母亲的身后,脸上泛出鲜艳的石榴红。
石榴与我们一般大,上小学就成了同学。石榴的学习不是太好,又常帮家里打猪草干农活,作业没时间做,渐渐成了落后生。我们考进初中的时候,她就辍学了。
后来,她娘得了绝症不治身亡,石榴哭成了泪人儿。
没有娘的石榴日子更难过,在一个夏天的中午,街上忽然有人喊:“石榴喝农药了,石榴喝农药了!”随之,村里的195拖拉机开过来,几个邻居把石榴抬到拖拉机的后斗里,二楞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后来石榴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石榴出院后再也不回二楞那个家了。孤身一人的林大娘收留了她。村长出面帮石榴找了一份工作,在镇上的罐头厂上班。十六七岁的花季,石榴穿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骑一辆崭新锃亮的飞鸽自行车,在村子与镇上的厂子间来回,二楞一双三角眼直直地看她来去匆匆,站在路边说:“回家吧!”石榴躲闪着飞快地过去,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厂子里有了宿舍,石榴就住进了宿舍。
石榴本以为厂子里是一方净土,没想到厄运正在悄悄地向她靠近。同宿舍的女工中秋佳节都回家了,只有她自己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孤独地守望窗外圆圆的月亮。石榴有石榴的心事,她心里喜欢上了同车间的立秋哥,但又不敢表白。立秋是邻村的退伍军人,小伙子长得帅气,举止言谈洒脱大方,工作中给石榴很多帮助,从他的口中石榴知道了外面还有个精彩的世界,远方有个憧憬中的未来。但立秋似乎没有觉察他身边这个女孩对他投来火辣辣地目光,更不会知道有一颗心脏因他而跳动加快。
窗外,月上柳梢头,石榴的心里有一种酸酸涩涩的失落。她觉得自己不配立秋,但立秋的影子却在她面前挥之不去。一阵敲门声,石榴起身开门,进来的是厂长。当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想要非礼她的时候,她想到二楞的魔爪下吃过的亏,顺手拿起了枕下的剪刀自卫,厂长被迫恨恨地退出了女工宿舍。
石榴真想把这件事告诉立秋,但又忐忑,立秋如果找厂长理论,两个人都会被开除的。她每天都在煎熬,晚上有时候做噩梦,惊醒后大汗淋漓。
几个月以后,已是冬天。树叶飘零,北风呼啸。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石榴起身小解,出厕所后被厂长抱住,她努力挣扎,在无法挣脱的情况下狠狠地咬住了厂长的腮帮子,疼痛难忍的他被迫松了手,急于逃离的石榴却慌忙中误入厂里的水池中。薄冰下的冷水寒至骨髓,石榴在水池里挣扎,厂长怕出人命,用竹竿把它拉上来。
从此,石榴停止了每月一次的好事,脸型也变了,目光呆滞,身体失去了原来的窈窕,变得膨胀起来。熟悉她的人,再见到她的时候,无不惊讶。石榴变了,变得臃肿,变得丑陋,变得沉默寡言。石榴又回到了林大娘家里,与耄耋之年的林大娘相依为命。
石榴也有春天。终于有一天,当年在部队升官后抛弃她娘俩的生身父亲在垂暮之年良心发现,来找她了。石榴被接到城里,在医院里调养了很长时间,精神有所好转。
四十岁的石榴嫁人了,嫁给了父亲战友的瘸腿儿子。石榴男人的腿是在一次抗洪抢险中失去的,他装了假肢,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但他对石榴很好。残疾后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红杏出墙,最后离他而去,他更珍惜患难时缔结的姻缘。
石榴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久违的笑容。毕竟,她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以自由自在安安全全睡觉。家庭的温暖让石榴心里的幸福像雨后的春草一样悄然生长。有时,她甚至感觉身边这个鼾声如雷的男人就是当年的立秋哥,清醒后又羞涩地笑自己不惑之年了还这么痴情。
人生里最美好的年龄最刻骨的爱总是难以忘记的,尽管当年只是一厢情愿,立秋哥也许永远不知情。
石榴最大的愿望是孕育一个小石榴,但无论怎样努力,无论找哪家医院哪个高明的大夫都于事无补,那次冬天落水成了她生命里难以愈合的伤疤,多少年后还隐隐作痛。
最后,石榴和她的男人到孤儿院里领养了一个女孩。
林大娘九十八岁寿终正寝,村里通知了石榴。石榴在男人和孩子的陪同下来到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村落,一下车,村里的乡亲们就接住她问这问那,身后的小女孩也像当年石榴初到村子那么大,那俏俏的模样跟当年的石榴差不了多少。
林大娘是喜丧,没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叫,石榴眼里盈满泪水,她站在大娘的灵前深深地鞠躬,大颗的泪珠滑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林大娘的老屋前面,一棵饱经沧桑的石榴树,翠绿的枝叶间挂满红红的果实。金风送爽,月圆中秋,又是一年石榴红。我又想起当初石榴随娘来到村子的情景,石榴酸,石榴甜,只有石榴自己心里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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