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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眼泪水知道,父亲的眼泪云知道。印象中,未见过父亲的眼泪,他的眼泪隐藏在心底,融化进酒里,流在儿时苦难的经历里。
父亲1949年出生,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也饱尝了国家的苦难。父亲11岁时,正值国家六十年代经济困难期,痛苦的经历,死神般铭刻在父亲幼小的心灵上。他兄妹七人,排行老二,大姑因为饥饿和劳累染上重病,预知生命将逝的她,不肯吃饭,自己省一口,弟弟妹妹们就多一份希望,任凭家人求她,只是默默流泪,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姑的死带走了父亲一半的眼泪,也成为他终生挥不去的阴影。
饥饿像瘟神一样,笼罩着整个家庭。爷爷、奶奶决定让父亲到东北讨口饭吃。老家在黑龙江有个远房亲戚,抱着一丝希望,父亲流着泪上路了。
广袤的黑土地令父亲心驰神往,也令他终生难忘。一口饭可以养活一条命,谁家也不会白养一张吃饭的嘴。到了东北后,父亲像一部永动机,放牛、砍柴、做家务。一天最享受的时刻是到森林里放牛。没有责骂、没有训斥,可以静静享受阳光和静谧。他安然地躺在干草上,透过斑驳的树叶,仰望天空,思念远方的亲人。温煦中,父亲睡着了,他回到到了日思夜想的家:灶台前面带愁容的母亲,屋外佝偻的父亲,院子内互相追逐的弟弟妹妹…一副温馨的画卷,在睡梦中铺展…突然,一个恶鬼钻进梦里,将画卷撕碎,父亲被吓醒了,睁眼一看,一只野兔从他身上蹦过,全然不顾满脸泪痕的他。
思念中,父亲在牛背上度过两年, 13岁的那年,一封电报从老家传来—爷爷去世了!
从天而降的噩耗,让父亲淬不及防,他双手抱头,嚎啕大哭,哭声响彻整片森林,悲伤、委屈、思念,化成一股悲凉,笼罩整片森林,牛儿不再吃草,鸟儿惊离枝头,树木被白雪覆盖,森林沉浸在悲痛之中。
爷爷的死,流干了父亲另一半的眼泪。后来的日子,虽然艰难,未见他流过眼泪。奶奶去世,他虽然伤心,却未大滴落泪。灾难过后,父亲当过兵,做过果园技术员,与庄稼为伴,从未抱怨生活的艰难。
父亲50岁那年,我考上了军校,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全家人非常高兴,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很快都传开了。
入学前一天,父亲跑到济南来送我。他坐的火车中午到,我在站口接他。焦灼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他穿着一身旧军装,左手、右手各提着两箱苹果,肩上扛着个编织袋子,由于袋子很沉,他的头往上挺着,背佝偻着,一不小心,袋子就会从肩上滑落。我一阵心酸,快步走向前,接过他肩上的袋子,责怪道:“拿这么多东西干啥!”他笑着说:“来次不容易,让你们领导和战友们尝尝咱家种的苹果”,说完,傻呵呵的笑着。
寄存好东西后,我带父亲来到一家小饭店。点了两个菜,给父亲要了一瓶二锅头,自己点了一杯扎啤。父亲很拘束,嗫嚅着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傻呵呵的笑着。一杯酒下肚后,他挤出一句话:“你妈本来还给你做了面鱼和花生糖,东西太多,没法带”“这些东西已经很沉了!”我说道,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刚进站时的情景,两滴眼泪顺着杯沿滴进啤酒里。我拿起酒瓶给父亲满上一杯,他连忙说:“不喝了,不喝了”我说:“没事,多喝点吧,高兴。”哧溜,他痛快的一仰而尽,杯子从半空划落,他说道:“孩子,你为我们家争气了!”说完,眼圈一红,几滴泪水从脸颊滑落而下。
我被他的话怔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表扬过我一句。我习惯了他无言的爱。今天,他表扬我了,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呜呜的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四座,他们投来鄙夷的眼神,或许他们认为农村人是因为艰难无阻而哭泣,殊不知,我的哭声是因为幸福和自豪。
人生最大的不幸是让自己的父母失望,人生最大的幸福是让自己的父母自豪。人生两滴泪,或悲伤、或高兴,父亲哭干了他的痛苦,也迎来了他的幸福,我希望看到他幸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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