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云丹 村庄深处的老家,路依旧是羊肠小道。和那时被岁月,饥饿过的人的肠胃一样,窄小又弯曲。老房子紧挨着老房子,同这里的老人们聚在一起,聊着岁月温暖的家常。下雨时,相挨着的老房子屋檐上,滴下雨水清晰出小道的宽度。小道在雨里,舒坦地忘了形,肆意成稀泥,老人们也在自己的床上,与回忆缠绵着。等雨停了,小道是百般的泥泞,像七八岁的小屁孩,粘上就甩不开,唧唧歪歪的样子,让人又烦又爱。 老家,老屋厚厚的泥墙里,嵌着的木框门窗,和镶嵌在这些厚重岁月里的奶奶一样,老得还是有模有样,老得温暖慈祥。我九十五岁的奶奶,老得越来越孩童了。奶奶喜欢自己的小屋,多半都呆在屋里,这里有太多的故事,供她的晚年享用。奶奶听见我来,笑声里叫着我的乳名,等我走到她跟前,她一手拉了我的手,一手垂着胸口,眼泪也随之流下来:俺这里想你!每次听她这么说,我脑海里就浮现出另一种场景,她踮着三寸金莲,一手叉腰,一手拿根荆条,颤颤悠悠地假装追打,偷拿贡品点心吃的我:你个‘小时候’,你再来拿你试试…。我笑着给奶奶抹去眼泪,她就去忙着给我找好吃的,可是我的胃口很忘本,早已不稀罕她的那些所谓的好吃的了,却喜欢看她老得更加温暖的模样。 奶奶人痩小,嗓门洪亮,不识字,管理能力强。奶奶年轻时在村里是妇女主任,爷爷是村里的支书,在村里奶奶不和爷爷吱声。在家常是爷爷低头抽烟,奶奶尖着嗓子安排这礼拜那的,很是威风。 现在的奶奶,也还‘威风’。她想吃苹果了,就对我妈说:媳妇,你说现在苹果我还能咬的动不,你去买个来我试试!口气不容置疑。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妈就用指头点我额头:笑啥,你奶奶说话就是有分量。 某一日,奶奶若有所思的问我:你说轮船咋游的?我费劲口舌地给她讲了一遍,她眼睛一亮:我还是不大相信,不如带我去游游船?真的,就带她去了青岛,她满眼惊奇地看世界,人们满眼惊奇的观赏起了她。一个精神抖数的老太,头上挽个花白的贊,上身穿蓝粗布偏襟卦,下身是免腰裤脚踝处打起绷腿,脚上是千层底的三寸老布鞋,鞋口露点崭白的袜子。奶奶倚在船栏边,那深情的样子,真高雅。 老屋屋顶上的太阳,看上去格外柔,格外暖。村里很静,微风经过,就能听到花草与风的私语。在人静的时候,奶奶会唱经书,我听不懂,却喜欢听。奶奶唱的经调婉转,幽远。小时候常听,奶奶和许多奶奶们一起唱经,很神秘,很诱惑。每到这时我和妹妹,就拿了邻居家卖豆腐用的梆子作木鱼,在一边和着她们的音节敲。高兴的是,奶奶没有赶我们,于是就觉得自己很神气,敲起来神情很严肃,很认真,很虔诚。
山高水远。落日下的老村庄在岁月里刚刚诞生,一切都新鲜。村庄远处,有晚霞飘成丝麻,盘成奶奶胸前的盘扣。有奶奶的老家,有气场。有奶奶的老屋,有朴素的岁月气息。有着沧桑的村庄,靠近了,感觉时光那么沉稳;离开了,又有一种情愫缠绕着,那醇厚的古老,和慢节奏的黄昏,真素丽,真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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