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玩月楼主 于 2014-10-29 18:52 编辑
大雁和菊花
王光福
我家的后园有石榴树、山楂树和香椿树。从阳台上望出去,除了香椿树的叶子已经微黄,山楂树和石榴树还一丛丛青碧着——当然,石榴树上有几个红石榴,山楂树上有无数个红山楂,我还不至于就误认为此刻还是春天——虽说寒露已过、霜降将至,身上也换上了薄毛衣厚球衣,可我懵然不觉秋之来临,盯着窗外蜜汁似的阳光,我恍惚有一种时光停转的感觉,这大概和今年有两个“九月”有关吧。 为了去开会,我提前坐车到校,又去围着双山转了一圈。不意在路边的枯草丛中,我竟瞥然见到了金黄细小的野菊花。这不但是初秋的消息,而且还是深秋的证明了。 在老家读小学时,春秋四季我记得分明。我奶奶常说:“雁不过不知道春秋四季,人不学不知道人公礼智。”放了学或星期天,我们都到横岭上去割草——其实我们不念“横岭”,因为那时我们似乎还不知道苏轼“横看成岭侧成峰”那句诗,再说我村也没有一座“侧峰”与之相对,我奶奶爷爷辈和父母辈的人,就更不知道这些了,他们只叫那条岭为“浑岭”,这个“浑”字只表示其音而不代表其义,就比如我们说那些五愣八怔的人为“耍浑立”,我理解,这“浑立”就是“横立”的意思,因此我饶舌解释一下,免得乡亲们看了,还不知道我说的是哪条岭——因为横岭头上视野开阔,往西能够看到胶济铁路上的火车咕嘟咕嘟冒着烟开过,往东能够看到瑚山上的大崖头。听老人们说,当年我们这里一片水乡泽国,瑚山的崖头上到现在还有链船的大铁环。我们借来我堂舅的一架望远镜,站在横岭头上仔细遥望,似乎看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山树野花,直到看疼了眼,也到底没看见那一个或者几个大铁环。 至于天上的大雁,每年春秋二季我们都能见到,不用望远镜也看得清清楚楚。它们仿佛就贴着我们的头顶飞,有时排成“一”字,有时排成“人”字,欧欧地叫着,南来北往,确实给我们山里人带来了无限的遐想——它们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我们是一概不知;它们是中间落下来进食补充体力,还是一翅子就飞到目的地,我们也同样一概不知。可毕竟,我们借此知道了“春秋四季”,至于那“人公礼智”,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更何况当时。 我们割草,是为了冬天喂羊。据我们所知,羊固然喜欢吃草,但更喜欢吃菊花。野菊花的茎枝不粗不细,花朵不大不小,既适合羊的牙齿,也适合羊的口鼻,我们尽管不是羊,闻着那浓烈的野香味,也禁不住替羊们高兴。——人的任何食物都得自己动手获取,而羊的草料我们却给它们准备好了,它们张口就来,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不如羊们有福。野菊花不像野草那么散漫,而是一丛一丛的,那时我们说是一墩一墩的,很快就能割满一筐、一背,可若想割上一担,也比较困难。不是因为野菊花不多,而是因为割草的人多,从春天就开始割,一直割到秋后,把山坡上割得光光的,像用剃头刀子剃过,哪像今天的双山,野草没膝,几丛野菊花混在草丛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它们的幽俏身影。 我抬头望望天,天空真是蓝得一碧万顷,比不远处的文昌湖不知要蓝多少倍。可文昌湖里不管大小多少毕竟有鱼,而双山上的天空空空荡荡,一个表情,没有任何点缀。不见雁影,不闻雁声,所以我也没有任何诗情飘到碧霄里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欧欧的声音,转过山脚树林一看,不是野鸟,而是一伙游山的学生正在排成队拿着姿势、喊着口号照相。她们邀我加入,我知道我这胡子拉茬的一朵秋花,入不了她们春花般的笑靥丛中,遂礼貌地说一声“注意卫生”,谢绝了。 走出不远,我聚足力气唱了一嗓子雷佳演唱的那首《芦花》。我不见野菊花已经一年,不见大雁已经几十年了。“莫忘故乡秋光好,早戴红花报春晖”——就是回到故乡,菊花犹在,至于“大雁成行”的景象,我想也早已绝迹了吧。 2014.10.17 |